办公室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
陈海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胖大海,探头探脑地往里瞅。
“小闻?还在呢?这都几点了,铁打的人也得歇歇啊。”
他看屋里黑灯瞎火的,只有窗边站着一个孤零零的影子,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这丫头,自从开完那个吹破牛皮的庆功宴后,就越来越不对劲了。
整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也不开会,也不骂人,就这么神神叨叨的。
陈海心里犯嘀咕,该不会是摊子铺得太大,压力太大,把人给整魔怔了吧?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把杯子放在桌上。
“喝口水,润润嗓子。”
“你再这么熬下去,公司是做大了,你人没了,我们找谁发工资去?”
他想用一句玩笑话,缓和一下这诡异的气氛。
然而,闻人语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陈海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
窗外,是江城繁华的夜。
车流如织,汇成金色的河流。万家灯火,点缀成璀璨的星海。远方那栋最高、最亮的顾氏大厦,如同一柄插在城市心脏上的权杖,宣示着它不可动摇的统治地位。
多美的夜景啊。
陈海看得有些痴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站得这么高,看得这么远过。
可他不知道。
在闻人语的眼中,这片璀璨的星海,是另一幅地狱般的绘卷。
那些金色的河流,是一条条正在被污染、被堵塞的血管。
那些璀璨的星火,是一个个正在被暗红色丝线寄生、吸取养分的细胞。
而那柄权杖,就是一切灾祸与诅咒的源头。
它不是权杖。
它是一张嘴,一张正在无声吞噬着整座城市的,资本的巨口。
一股寒意,顺着陈海的脚底板,毫无征兆地窜了上来。
他哆嗦了一下,搓了搓胳膊。
“奇了怪了,这办公室的空调是不是开得太低了……”
他嘟囔着,却发现闻人语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
那不是因为冷。
陈海见过这种颤抖。
那是在面对远超自己想象的、无法理解的、不可战胜的存在时,人类最原始、最本能的反应。
是恐惧。
陈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从未在闻人语身上,看到过这种情绪。
这个女孩,从他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就冷静得像一台机器。无论面对的是流氓混混,还是手握权柄的厂长,她的脸上,永远都写着“一切尽在掌握”。
可现在,她怕了。
是什么东西,能让她怕成这个样子?
是顾家吗?
是顾明哲那个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名字吗?
陈海张了张嘴,想问,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知道答案比较好。
有些战争,仅仅是看一眼战场的全貌,就足以让一个普通人精神崩溃。
他默默地退后了两步,想把空间留给这个独自承受着一切的女孩。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
闻人语的颤抖,停了。
那股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几乎要将空气冻结的恐惧,也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陈海甚至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他看到闻人-语缓缓地,抬起了手。
她的五指,慢慢收拢,握成了一个拳头。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
她还是没有回头,但陈海却分明感觉到,办公室里的温度,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回升。
不,那不是回升。
那是一种更加可怕的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