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茂公看着杨辰,张了张嘴,脸上的表情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精彩至极。半晌,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杨公……你这……也太损了。”
杨辰凑到他耳边低语的,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军事奇谋,而是一首歌谣。
一首朗朗上口,却又恶毒无比的歌谣。
歌谣的大意是,那秦王李世民,本是天潢贵胄,未婚妻长孙氏国色天香,两人本是天作之合。谁知半路杀出个白衣杨郎,不但抱得美人归,还在洛阳城下,把这位天命之子打得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歌谣的最后几句,更是诛心。
“秦王一怒为红颜,血染洛阳尸骨寒。可怜城下十万骨,不及杨郎枕边言。”
这不仅仅是羞辱,这是在从根子上瓦解李世民的威望。它把这场关乎天下归属的战争,描绘成了一场因争风吃醋而起的私斗。它告诉那些战死的李唐士兵的家属,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不是为国捐躯,而是死于秦王的一己私愤。
“此谣一出,李世民在军中、在关中的声望,必将大受打击。”杨辰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他越是辩解,就越是坐实。他要稳住军心,安抚内部,就必须花费大量的精力。这,就是我们北上的时间。”
徐茂公看着杨辰,心中那点残存的,对于读书人“仁义道德”的坚持,被击得粉碎。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跟着李密玩的那些权谋,跟眼前这位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孩童的把戏。
这位杨公,不仅要赢,还要把对手的脸皮撕下来,踩在脚下,再碾上几脚。
“我这就去办。”徐茂公躬身一揖,转身离去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不知为何,他竟有些期待看到李世民听到这首歌谣时的表情。
……
与洛阳令府内运筹帷幄的氛围截然不同,曾经的魏公府,如今却是一片死寂。
李密坐在空旷的大殿里,身上还穿着那件象征着魏公身份的华贵袍服,只是袍服上沾染了些许酒渍和灰尘,显得不伦不类。
殿外,隐约能传来百姓的欢呼声,和士兵们庆祝胜利的嘶吼。
“杨公威武!”
“杨公万岁!”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铁针,扎进李密的耳朵里,刺入他的心脏。
杨公?
他李密,才是瓦岗之主,大魏之公!杨辰不过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参军,是他施舍般赏给的一个洛阳令!
可现在,这座城,这支军队,这里所有人的欢呼与崇拜,都属于那个年轻人了。而他,像个被遗忘的笑话,孤零零地坐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
“来人!”李密嘶吼一声,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显得格外空洞。
殿外的亲兵慢悠悠地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丝毫恭敬,只是懒散地问道:“魏公有何吩咐?”
连称呼,都带着敷衍。
李密胸口一窒,指着殿外,怒道:“外面何人喧哗!成何体统!去!给我把那些喧哗的将领,都叫到殿前训话!”
那亲兵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撇了撇嘴:“回魏公,将士们正在庆祝洛阳大捷,杨公特许的。秦将军、罗将军他们,都在杨公府上议事呢,怕是没空过来。”
杨公府上议事……
李密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上面的笔墨纸砚摔了一地。
“反了!都反了!”他双目赤红,状若疯虎,“杨辰!你这条我亲手喂大的毒蛇!”
他冲出大殿,正看到几名他曾经的心腹将领,正满脸堆笑地结伴从府门前走过,看方向,正是要去洛阳令府。
“站住!”李密厉声喝道。
那几名将领脚步一顿,回头看到是李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情,有尴尬,有怜悯,更多的,是一种刻意的疏远。
“原来是魏公。”为首的一人,不咸不淡地抱了抱拳,“不知魏公有何见教?”
“见教?”李密气得浑身发抖,“你们要去哪里?杨辰私自议事,你们也敢去?忘了谁才是你们的主公吗!”
那将领闻言,脸上的最后一丝客气也消失了。他直起身子,冷冷地看着李密:“魏公,若不是杨公,这洛阳城已经破了,我们所有人的脑袋,也早就被李世民挂在城头了。杨公与我等同生共死,守住了洛阳,他才是我们的主心骨。至于您……”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密,嗤笑一声:“您在城破之时,又在做什么呢?”
这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捅进了李密的心窝。
他想起了那日,当杨辰在城头浴血奋战时,他却躲在府里,甚至还想着如何阻止杨辰,如何保全自己的权力。
巨大的羞辱感,让他无力反驳。
那几名将领不再理他,摇着头,径直离去,口中还隐约传来议论。
“真是疯了,到现在还摆他魏公的谱。”
“若不是杨公仁义,留他一条性命,他早该去给翟大龙头陪葬了。”
“走吧走吧,别理他,去晚了,杨公府上的庆功宴可就没位置了。”
李密站在原地,如遭雷击。他看着那些远去的背影,听着那些刺耳的议论,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众叛亲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