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浪叠加,化作一股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纺织厂老旧的建筑结构上。
整条走廊的玻璃窗在一瞬间同时迸裂,无数碎片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冰雹般激射,发出尖锐的撕裂声。
林小满被这股力量震得气血翻涌,几乎站立不稳。
他脚下的糯米粉被声波吹散,那七个倒影的轮廓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七具缓缓实体化的、穿着“归途”外卖制服的身影,一步步向他逼近。
楼道狭窄,他退无可退,后背已紧紧贴住冰冷的墙壁。
“咔哒。”
七声清脆的卡扣解锁声同时响起。
那七个一模一样的黑色保温饭盒自动开启,蒸腾的热气如鬼魅的触手,瞬间溢满了整条走廊。
但那并非腐烂的恶臭,而是浓烈到令人心悸的、混杂在一起的饭菜香。
林小满的鼻腔瞬间被攻陷。
有奶奶拿手的红烧肉,肥而不腻,酱香浓郁;有妈妈常做的辣椒炒蛋,锅气十足,带着一丝焦香;有妻子精心炖煮的清蒸鲈鱼,鲜嫩的鱼肉混合着姜丝与豉油的芬芳……
七种不同的香气,却有一个共同的特质——它们都属于某个成功“归途”回应者的家庭招牌菜,是铭刻在血脉深处的味道记忆。
林小满的胃部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一种源自本能的饥饿感与归属感,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淹没。
他猛然醒悟。
这些伪装者并非随机复制陈三皮的形象,它们更像是一种贪婪的寄生虫,吞噬了那些成功归途案例里,家人们最深沉、最温暖的执念。
它们用“熟悉的饭味”作为钩子,引诱活人放下戒备,产生共情,最后将整个人拖入那个虚假的、永无止境的“归家之门”。
“唔!”林小满死死捂住口鼻,拼命后退,试图抵御那无孔不入的香气侵蚀。
他的精神防线正在剧烈波动,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己母亲做的手擀面。
就在这时,正前方一个最清晰的“陈三皮”停下了脚步。
它的面容依旧模糊,但声音却清晰得令人胆寒,竟与陈三皮本人别无二致。
“你不信我,”那个伪影缓缓开口,语调平淡却字字诛心,“可你妈信。”
一句话,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小满的灵魂上。
这是他不久前,在母亲坟前与陈三皮的对话,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这个怪物……它不仅复制外形,甚至能窃取与目标相关的、最私密的记忆片段!
林小满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脊椎笔直地窜上天灵盖。
与此同时,城西祭坛。
司空玥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没有跟着冲进纺织厂宿舍,因为她知道,物理层面的战斗对这种敌人无效。
她站在祭坛中心,面前的平板电脑屏幕上,代表全市的“真味哨站”数据网络正在疯狂刷新。
十七个红点,在城市地图上灼灼亮起,如同十七个正在溃烂的伤口。
“共情溢出、精神印记高度重合、周期性负能量反馈……”她口中飞速念出一连串术语,手指在屏幕上划出一道道分析路径。
最终,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共同点。
这十七户家庭,都在近期,以各种方式偷偷保留了已故亲人的“剩饭”。
有的藏在冰箱冷冻层的最深处,用保鲜膜裹了十几层,冻成了冰疙瘩;有的更加偏执,竟每天早晚用微波炉加热一遍,仿佛亲人只是出了趟远门,随时会回来吃。
司空玥的指尖停在屏幕上,脑海中闪过家族秘藏的《祭仪辑录》残卷中的一句冷僻记载,那句话曾被认为是无稽之谈,此刻却如惊雷般在耳边乍响:
“食不尽,则魂不散;饭若留,门自开。”
原来如此。
人类对于“未完成的最后一餐”那份深入骨髓的执念,竟然真的会成为一个空间锚点,一个让亡者之魂——或者说,是模仿亡魂的某种东西——滞留现世、无法安息的坐标!
这个伪共情网络,正是利用了这份源自爱的漏洞,将思念扭曲成了喂养怪物的食粮。
“安宁局紧急通告,”她立刻通过内部频道,向全市发布了一条加密指令,“各单位注意,立刻排查辖区内‘归途’回应者家庭。凡家中冷藏、冷冻超过三日的遗属餐食,必须立刻处理!标准处理方式:以素面陶罐盛装,深埋于十年以上树龄的老树根下。重复,这不是演习!”
然而,通告刚刚发出,一条新的警报就跳了出来。
已有三名回应者家属,因连续数日梦见死去的亲人站在床边索要饭食,精神彻底崩溃,被送入了特殊看护病房。
来不及了。
纺织厂宿舍,五楼厨房。
面对窗外楼道里步步逼近的七个“自己”,陈三皮的神情没有一丝波澜。
他没有拔出腰间的剔骨刀,反而转身打开了周阿婆家那台老旧的冰箱。
一股夹杂着冰霜与岁月气息的冷气扑面而来。
他平静地拿出那盘刚刚煮好的、还冒着些许热气的韭菜虾仁饺子。
他夹起一只,在楼道里那七个伪影的注视下,缓缓放入口中。
仔细地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