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们鼓励孩子们将午餐吃剩的饭粒收集起来,进行“饭渣艺术粘贴画”的创作。
孩子们的想象力天马行空。
有的用米粒拼出白云,有的用菜叶碎末点缀出草地。
在一幅被命名为《送饭叔叔》的画作前,围了许多孩子。
画上是一个用饭粒拼成的、模糊的背影,背着一个同样由饭粒构成的外卖箱。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踮起脚,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用纸巾包着的东西。
她打开纸巾,里面是一粒已经有些发硬、微微泛黄的饭团。
“老师说,这是他没吃完的。”她奶声奶气地说着,眼神却无比认真。
她将这粒特殊的“饭渣”按在了画作下方,像是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当晚,幼儿园的保安巡夜时,发现展出画作的玻璃柜上,竟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在室内恒温的环境下显得格外诡异。
白霜的正中央,清晰地勾勒出两个汉字——
谢谢。
第二天园方清理时,一个更不可思议的发现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那粒被小女孩埋入画中的发霉饭团,竟然在干燥的画纸上生出了一根纤细的、乳白色的根须。
那根须没有向下扎,而是像几根微缩的手指,温柔而坚定地抓住了画纸上那个“送饭叔叔”的脚踝。
林小树的残影离开了幼儿园,他飘向城市的中心,那座一切开始与终结的江心岛。
如今,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没有墓碑的纪念馆。
通往岛屿的桥上,人们络绎不绝。
他们不献花,也不烧纸。
只是默默地在墙角下,放下自己带来的“多余”。
干硬的面包片、冷掉的饺子、一小块掰碎的饼干、一碗凝固的糊粥……食物堆积如山,却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
每一份食物上,都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给那种人。”
“多留一口,总有人需要。”
“替我吃,别饿着。”
林小树伸出虚幻的手,缓缓拂过那座由千万份“牵挂”组成的食物之山。
当他的指尖掠过那些质朴的字条时,他那稀薄的残影,竟在饭堆蒸腾起的微弱热气中,凝实了一瞬。
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手,虽然只有一秒。
他明白了。
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的,不是英雄的丰功伟绩,也不是神明的宏大秩序,而是这世间无数份被剩下、被丢弃、被遗忘的“多余”。
正是这份属于凡人的、微不足道的慈悲,撑住了即将倾倒的天空。
深夜,城市地下那些盘根错错的铸铁管道系统,开始发出愈发强烈的、低沉的共振。
负责城市生命线维护的维修工老王,被紧急呼叫到一处路面塌陷点。
挖开柏油和泥土,暴露出的那段老旧主水管,其景象让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管壁上那些本应无序的锈蚀,此刻竟自然形成了无数个巴掌大小的微型壁龛。
每一个壁龛里,都“供奉”着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东西——风干的菜叶、炭化的米粒、甚至是一小块塑料包装纸的碎片。
仿佛是整座城市的新陈代谢,都在这里沉淀为了某种神圣的祭品。
在最中央的一个壁龛里,供奉着一粒完全炭化、形如心脏的米粒。
米粒下方的锈迹,诡异地构成了一个清晰的二维码。
一个年轻工人壮着胆子,用手机扫了一下。
手机屏幕上跳出一个几乎空白的页面,只有最上方有一行小字,如同系统默认的灰色水印。
但很快,新的字迹缓缓浮现,像是有人在后台刚刚输入完成。
【您有一笔历史订单待确认】
配送员:林小树
评价:★★★★★
附言:他从不挑食。
老王,这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在看清那行字后,双腿一软,跪在了泥地里,浑浊的泪水奔涌而出。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颤抖的双手,抓起一把混合着饭渣的泥土,紧紧捧在怀里,像是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踉踉跄跄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他要把这些“土”,供在自家灶台前。
与此同时,市档案馆的数据中心里,夜班文员小刘正打着哈欠,进行着每日例行的死亡人口数据销户归档。
这是一个枯燥却不能出错的工作。
他点开一份由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刚刚自动上传的死亡报告,准备按流程核对信息并归档。
姓名、性别、年龄……一切正常。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户籍所在地”一栏时,却微微一愣。
电脑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行地址:幸福里三巷4号。
他皱了皱眉。
幸福里三巷?
这个地名……好像随着前几年的旧城改造,已经并入“江心岛纪念区”的外围规划,作为一个行政地址,早就被注销了才对。
系统后台甚至自动跳出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提示“地址信息与现有行政区划不符,请人工核实”。
小刘揉了揉眼睛,以为是系统延迟。
他将这份档案暂时挂起,打算天亮了再向上面反映。
只是他心中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已经不存在的地址,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像一枚被遗忘在旧地图上的图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尘埃落定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