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最朴素的话语,此刻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虚无的意识核心炸响。
他调动起全部的意念,将自己所有的“存在感”都集中起来,如同一束被透镜聚焦的光,投射向南方小镇那个小女孩的梦境。
梦里,不再有那个穿着蓝色制服的模糊叔叔。
女孩看见,就在她家那口冰冷的铁锅前,蹲着一个穿着破旧外卖制服的男人。
他的脸依旧看不清楚,但他的动作却无比清晰。
他正小心翼翼地从锅里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用嘴唇试了试温度,又轻轻吹了几口气,才递到她面前。
没有言语。
只有一个微笑的轮廓,和一句直接响彻在梦境深处的话语。
“这次轮到我喂你。”
女孩在梦里伸出小手,却没有接过碗。
她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嘴角溢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小女孩从床上爬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厨房。
她拿起自己那半块干粮,毫不犹豫地掰开,将更大的一半分给了缩在屋檐下瑟瑟发抖的一条流浪狗。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西北荒漠。
那簇乳白色的火焰依旧静静燃烧,但火焰中心,那块与陈三皮掌心灶印融合的焦黑锅片,表面开始浮现出蛛网般的细密裂纹。
仿佛承载了太多不属于它的记忆,即将达到崩溃的极限。
这维系着陈三皮意识形态的“火核”,正在走向终结。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火焰的表面,一道极淡的血色符痕,如闪电般一闪即逝。
那符痕的笔锋凌厉而决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与秩序感,正是司空玥的风格。
它并非一段信息,也不是一个求救信号,而是一个坐标的精准确认。
是她当年在西市地下,以身殉道时画下的“三灶归一同心阵”的最后一笔。
那一笔,此刻跨越了生死与时空,在陈三皮的意识核心中烙下了一个冰冷的问询。
你还在这儿?
我也还在。
陈三皮的意识泛起剧烈的涟漪。
他多想用同样的方式回应,哪怕只是一个微弱的信号。
但他知道,他不能。
维系他存在的“火核”已经不堪重负,任何一次主动的、集中的能量输出,都可能导致它的彻底崩塌。
他更明白,司空玥发出这个信号,不是为了得到回应,而是为了告诉他——她还在以她的方式战斗。
秩序不该吃人。
这句遗言,便是她的战旗。
陈三皮没有回应那道符痕。他做出了一个更疯狂的决定。
他放弃了维持自己这个“人形”的光影,任由那凝聚的意识体轰然解体。
他的核心意识,连同他所承载的、亿万人的味觉记忆,瞬间炸裂成无数比尘埃更细碎的光点。
这些光点没有消散,而是像一场无声的蒲公英之雨,乘着记忆之风,飘向四面八方。
它们精准地渗入全国每一个曾经燃起过民灶的地方,每一口冰冷的锅底,每一块漆黑的灶台。
每一颗光点,都携带了一段被剥离的记忆:老吴临终前那一声压抑的咳嗽;瘸腿阿婆颤抖着端起空碗的枯瘦手掌;矿工的妻子对着没有星星的夜空喃喃自语:“他今晚……吃得饱吗?”……
他将自己,连同所有的记忆,还给了这片土地。
当最后一颗光点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隐去时,西北荒漠上,那簇燃烧了仿佛一个世纪的乳白色火焰,猛然向内塌缩。
所有的光与热都被极致地压缩,最终凝成了一颗晶莹剔透、宛如泪滴的火种珠。
珠子表面光滑如镜,内部却仿佛蕴藏着一片翻涌的星云。
它没有丝毫温度,静静地悬浮了三秒,然后悄无声息地沉入脚下冰冷的沙地,消失不见。
风沙再次开始呼啸,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大地重归死寂。
三日后,百里之外,一处早已废弃多年的小学遗址边缘,一间破败的厨房里,那口积满了鸟粪和蛛网的土灶,在无风的午后,悄然自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