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赤色流星核心的震颤,并未在物理宇宙中掀起任何涟漪,却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精准地砸在了现实与里世界交叠的脆弱界膜之上。
陈三皮掌心的灶印尚未冷却,皮肤之下却已开始不安地蠕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活物正沿着他的经脉急速游走。
那滚烫的感觉并非灼伤,更像是一种古老的唤醒,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共鸣。
他猛地低头,只见手背之上,原本光洁的皮肤竟浮现出无数细密繁复的暗红色纹路,交错纵横,勾勒出一幅微缩的、不断变化的灶火图谱,如同一个古老族群刺在身上的血脉烙印。
亿万个声音汇聚成的低语洪流仍未散去,在他灵魂深处反复冲刷着那句诘问:“……该问谁偷走了夜。”
陈三皮没有立刻回应这宏大的质问。
死亡的经历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未知的存在面前,仓促的回应只会暴露自己的无知与底牌。
他眼中的冷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冷酷,缓缓蹲下身,将那只跟随他经历了无数生死的外卖箱打开。
箱子的夹层里,没有备用的餐具或雨衣,只有一张用锅灰与斑驳血渍混合绘制的简易地图。
这是他凭借幽冥食录赋予的视野,在“万家灶火重燃”之后,自行标注的“民火脉络图”。
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光点不再是孤立的星辰,而是被无数新生的血色丝线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国度的巨大网络。
西市的祭坛如一颗搏动的心脏,为整张网络泵送着最原始的灵性,而所有支流,无论如何蜿蜒曲折,其最终的根源,都隐晦地指向了城市地底——城南,一处早已废弃的民国锅炉房。
他的指尖在那个冰冷的地名上轻轻划过。
安宁局的档案里或许只有一行关于“历史遗迹”的冰冷记载,但在陈三皮从无数地摊文学和城市怪谈中拼凑出的信息里,那里,曾是上世纪最大一次工人绝食抗议的发生地。
无数纺织工人在那里,用饥饿与沉默,对抗着资本家的压榨,最终在绝望中死去。
“饿出来的火,”陈三皮合上外卖箱,声音低沉而沙哑,“最认得饿出来的人。”
与此同时,数十公里外的西市废墟。
司空玥疾步穿行于烧成琉璃状的广场残骸中,她白皙修长的手指间,那支“薪笔”的笔尖红光闪烁不定。
她没有去管地面上那幅已经生长成庞然大物的血灰图谱,而是不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玄奥的符文,试图解析刚才那枚惊天动地、最终没入陈三皮掌心的“灶印”结构。
然而,她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
那些由灵性构成的符文,刚一成型,便如阳光下的泡沫般瞬间破碎,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这不是她熟悉的封印术失效或是能量反噬,更像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法则性抹除。
那个“灶印”的存在,不允许被任何形式的后天术法所记录、分析、或是理解。
“它在排斥……”司空玥喃喃自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规则本身,在排斥被记录。”
她心头一凛,猛然意识到这背后所代表的恐怖含义。
她一咬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随即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光洁的手腕上,用薪笔画下一道家族典籍中明令禁止的血色咒印。
禁咒生效,强行稳定了她因窥探禁忌而濒临溃散的神识。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波动自城南断桥的方向遥遥传来。
那是陈三皮的气息。
但在这股气息之中,却混杂了一种她前所未见的频率。
它与“老吴”残魂出现时的灵性声纹同源,却又远比其更深邃、更沉重,仿佛不是来自某一个体,而是来自整片承载着城市的大地,那最深沉的、被遗忘的呼吸。
城南,废弃锅炉房。
锈蚀到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巨大铁门前,陈三皮停下了脚步。
空气中,锈铁的腥气混杂着百年尘埃的腐朽味道,钻入鼻腔,却让他感到一种异样的平静。
他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捏出最后一撮“灰烬蛋糕”的残渣。
在获得“灶王令”权限的瞬间,他便彻底明白了这东西的本质。
它从来不是什么献给鬼神的食物,而是一个“未完成的记忆载体”。
那三十七名饲者的人生,他们所有的不甘与执念,都被浓缩在这骨灰之中。
就像当年,母亲吃下的那口救命的烤红薯。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在那一刻之前唯一一次,“把活下去的希望,亲手喂给了别人”。
他将那撮承载着沉重记忆的残渣,混入从地上刮下的锅灰与夜里的冷雨,在掌心缓缓揉捏,捏成一颗拇指大小、质地粗粝的黑色饭丸。
他没有试图去推那扇沉重的铁门,只是将这颗黑色的饭丸,轻轻放在了门缝之前,如同一次最卑微的投喂。
随后,他从怀中摸出一根造型古怪的香烛——香体漆黑,烛芯却是猩红色,名为“雷打不断头”,是他从一个游方道士那里换来的,据说能讲凡人的意念,直接传达到“听得懂道理”的地方。
“哧啦——”
火柴划过粗糙的墙面,点燃了那猩红的烛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