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它。”北政所的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将那誓言再度压实,“此刻,丰臣之基业需你之力。老身此行,代表的便是大阪城的意志。你践行此誓,便是护卫丰臣,亦是……不负正则对你的期望。”
大谷吉继忽然低咳着补充:“夫人放心,鄙人已经协调了森老船主,他调拨的二十条大安宅船,关船六十的船团于前日便已经在三河周边巡弋。如果田中真有反意,在下亦可以保您登船。”
帘子后的北政所宁宁,示意大谷和柳生暂且退下,当门被关上后。她听到脚步声已经走远,方才幽幽叹道:“这次的事难为你了,不过出身武家这便是宿命。
——你母亲的事我知道,可内府垂怜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随后她语气更轻了些,“也许很多事,你母亲可能也没有告诉你,但是不妨事。我只劝你一句,现在雪绪‘病逝’,你若想保她在清洲的最后体面必须有泼天的功劳——否则天下之大她又何以容身?”
帘幕后的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正则那孩子,只知道挥舞刀枪,何曾真正懂得如何驾驭这……困兽。她看着他眼中因被“护母”与“护妻”以及“护丰臣的大义”三重束缚而燃起的压抑怒火,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
这孩子他恨正则,或许也怨着这世间所有让他母亲屈膝的人。他绝不会知道,正是她两次将晴拒之门外,才让正则能仅仅把他当作一个有些碍眼的庶子养大,而非一个随时可能引爆更大灾厄的祸源。她当年所为,是为太阁,为正则,也为丰臣家稳住这艘船。如今启用他,理由亦然。
这些话,是她身为北政所,更是作为看着正则长大的“阿母”,永不能言明的苦心。
虎千代胸膛起伏,他看着自己被帘后的女人以雪绪和未来的孩子,以及护丰臣的誓言,像是三副镣铐锁住了身躯和手脚。不过没泼天的功劳,不仅是雪绪和孩子,自己的母亲也不过是他人见不得光的私宠罢了。
他猛地低下头,牙关紧咬,几乎是从齿缝里迸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被强行压抑的狂暴:“哈!……赖陆,明白!誓言如山,职责所在,鄙人自当恪守!殿下安危,交由鄙人!但有一事——”
他话语顿住,再次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近乎毁灭般的决绝:“若此行有辱福岛家名,有负主君(正则)所托,赖陆唯有当场切腹,以血洗耻!告辞!”
话音未落,他已豁然起身,巨大的身形带动甲胄发出沉重的摩擦声,竟不再等待任何回应,转身便走,厚重的门被他摔出轰然巨响。
密室内死寂一片,只余灯火摇曳。
良久,大谷吉继去而复返,叹了口气:“夫人,此子刚烈如斯,若是知道黑百合故事,恐非……”
帘幕后,只传来一声极轻的打断,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疲惫与一种深切的忧虑:“……罢了。正则养大的孩子,终究是少了那个人的变通,多了正则那副宁折不弯的性子。只望他这把刀,今日挥向的是该劈开的荆棘,而非伤了自己人的手。”
大谷吉继退出去不久,密室里只剩灯油噼啪声。北政所指节还陷在帘布素绸里,指尖无意识往下顺了顺衣摆——方才起身时没留意,裙摆被炭盆火星燎过的边角没掖好,竟露了半寸膝盖,素白的肌肤在灯影里晃了下。
她忽然顿住动作,眉梢几不可察地蹙起:方才虎千代抬头怼“护丰臣誓言”时,目光似是往帘底扫过,不知是真在看舆图边角,还是……看见了这失礼的半寸。
指节猛地攥紧帘布,指甲陷得更深,声音低得像裹了层灯油,混着没散的伽罗香:“……哼……果然是那个人的种——他敢让主母怀崽,他那生父,当年不也把‘浅井孤女’变成自己的枕边人?一脉相承的‘不管不顾’,半点不懂得‘藏’……早晚连帘子都替他烧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