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二字,她咬得格外意味深长。
“你练兵辛苦,我是知道的。那些足轻…叫‘饿鬼’是吧?练得不错,连本多中务大辅都点了头。”她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忠胜的认可,目光却紧锁着他的眼睛,捕捉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福岛家需要能打的兵。有些事,并非不能通融…”
她的手忽然伸了过来,并没有触碰他,而是用那保养得宜、涂着淡红色丹蔻的指尖,轻轻拈起了他面前那盏他一口未动的茶碗。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诱人的优雅。手腕翻转,将茶碗端到自己唇边,就着他刚才位置对应的碗沿,轻轻抿了一口。
然后,她将茶碗放回他面前,碗沿上留下了一抹极淡的、属于她的口脂痕迹,在那碧绿的茶汤边缘,显得格外刺眼而撩人。
“只是…”她看着他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骤然加深的呼吸,眼底那丝惬喜几乎要满溢出来,语气却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为难,“这通融,也需要名目,需要…代价。总不能让我这个主母,凭空担了纵容僭越、破坏家规的责任吧?虎千代,你说呢?”
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又缓缓滑下,掠过他结实的胸膛,最后停在他紧握的拳头上,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知道该付出什么代价。你有我想要的“东西”。
虎千代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嗡鸣。一半是愤怒于这赤裸裸的、用权力进行的胁迫和诱惑;另一半,则是这具年轻健壮的身体,在那混合着高贵、冷艳、危险和直接性暗示的目光下,所产生的、几乎无法抑制的原始生理反应。心脏狂跳,血液奔涌,喉咙发干。
他死死咬着牙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肉里,用疼痛来对抗那瞬间的眩晕和躁动。他意识到,这不是游戏里简单的选项分支,这是真正的悬崖边缘。一步走错,要么失去宝贵的物资来源和练兵成果,要么…就可能坠入另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茶室内的空气粘稠得如同蜜糖,却蕴含着致命的毒性。蜂须贺氏不再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欣赏着他内心的天人交战,等待着他的回应。
她知道,这条鱼,已经嗅到了饵料的香味,并且…正在挣扎。
虎千代没有立刻回答。
他垂下眼,看向那盏仍冒着热气的茶。茶汤表面浮着一层极薄的油膜,像一面镜子,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也映出蜂须贺氏映在茶盏边缘的唇形——那抹淡红口脂正在慢慢晕开,像血渗进水里。
“母亲大人。”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不合年纪的镇定。
“通融可以,但须先立名目。”
蜂须贺挑了挑眉。
“哦?”
“名目有三。”
虎千代竖起三根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练兵护院。
正则公出征,清洲空虚。百人队驻守本丸,可保无虞。
所需粮秣,按战时口粮核发,不走家库,另立军需账。”
“二,外藩贡赋。
堺商所运鲸肉腌蛋,改记为‘备边贡品’,入贡后转拨军需。
账目经町奉行、勘定方双印,母夫人监核,蜂须贺夫人签押。
如此,既不逾留置状之限,亦不损家规。”
“三,代价。”
他抬眼,目光笔直地撞进蜂须贺的眸底。
“代价由我一人承担。
若练不出能战的兵,百人队解散,我自请逐出家门。
若练得出,福岛家得一柄利刃——利刃归谁,由家督定夺。”
茶筅的转动停了。
蜂须贺轻笑一声,指尖在茶盏边缘来回摩挲,像在衡量刀锋的厚度。
“逐出家门?那吉良夫人怕是要哭瞎了眼。”
“哭不瞎。”
虎千代缓缓松开拳头,掌心却多出一枚折得极小的纸片——
正是昨夜吉良晴塞进他佩囊的“白条”。
白条上盖着正则的私章,空白金额,只留一句:
「急用可支,勿问。」
他把白条推到蜂须贺面前,声音压得极低。
“母亲大人若想用它,现在就可填数。
但填了,便是正则公亲手批的‘急用’。
届时蜂须贺夫人要问责,先问正则公。”
茶室陷入死寂。
蜂须贺垂眸,指尖轻触白条,丹蔻与朱印相映,像两滴血。
良久,她抬手,将白条原样推回。
“好名目。”
她声音轻得像叹息,“也……好胆量。”
她起身,拉开茶室隔扇。
冷风灌入,伽罗香瞬间被冲散。
“明日辰时,带你的‘饿鬼’去西丸校场。
口粮按战时发,鲸肉腌蛋另立账。
代价——”
她回头,目光掠过虎千代紧绷的肩线,落在那盏仍留口脂的茶盏上。
“代价先欠着。
等你练出利刃,再来与我清算。”
隔扇阖上。
茶盏里的口脂,终于完全化开,像一弯极淡的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