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寒意渗入骨髓,你裹紧毯子,仰头望着天际。
不知何时,夜空中的月亮已变为三轮——那是圣空星王在嘉德罗斯诞生后,为人造天体增添的伴星。
十四岁,那个如同命运标尺般的年龄,正一天天逼近。
每晚,相同的噩梦如影随形:无尽的鲜红,以及那张让你恨入骨髓的面孔。
你必须想办法,让这个世界的嘉德罗斯尽快战胜他的“试炼”,你才能离开。
“在看月亮。”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转过头,嘉德罗斯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是啊,”你轻声道,“一直没注意,月亮已经变成三个了。”
他罕见地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你……”
“你不会也要跟我讲你父王和我大伯那些互为‘情敌’的旧事吧?”你笑了笑,试图驱散些许沉重,“我光是听来的版本,都不下八个了。”
嘉德罗斯走上前,与你并肩而立,目光投向那三轮冷月。
“其实不是,”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父王说过……那个人,已经回家了。”
“家?”你疑惑,“指的是哪个星球吗?”
“……他没说。”
短暂的停顿后,他转过头,目光直直地落在你脸上,语气平静却带着某种确认:“你也要回家了……对吗?”
你怔住了,对上他的视线。
那双眼眸,从你在这个世界初见他的那一刻起,就沉淀着一种与你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沉寂。
记忆里的他应该目空一切,炽烈如阳,而非眼前这般……仿佛承载了过多重量的模样。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嘉德罗斯……你,”你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都还记得?”
“嗯。”他毫不迟疑地承认了,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
他记得每一个世界你死去时的重量,记得你血液的温度,记得你最后望向他的眼神是惊愕,是了然,还是……解脱……?
可渐渐地,这些画面开始褪色,像被水浸透的壁画。
他唯一能清晰记起的,竟是你第一次被他撂倒在训练场时,那不服气又亮得惊人的眼睛。
多么讽刺——最无关紧要的瞬间,成了锚定他存在的唯一坐标。
“这是你第几个世界了?”你忍不住问。他知道这些是平行世界,怪不得……这个世界对你没有产生那种扭曲的束缚。
“谁会去记这种事。”他别开脸,语气恢复了几分惯有的不耐。
“哦?”你挑眉,“那你岂不是早就可以离开这里,前往下一个世界了?为什么没走?”你顿了顿,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试探,“难道……是没‘打’过这个世界的你自己?”
嘉德罗斯:“……哼,与你无关。”
你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裹紧毯子,语气轻松:“哦,那你加油。”
……
沉默在寒夜里蔓延,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氛围有些过于安静了,于是找了个最寻常的话题打破僵局:
“……你冷吗?”
话音落下,好像,更冷了。
嘉德罗斯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没有回答。
嗯,看来是冷了。你不由得把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了些,小声附和:“嗯,我也冷……”
他转过头看你,最终无奈地轻叹口气,伸出手,用指节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你的额头。
“你干什么?!”你捂住额头瞪他。
“笨蛋。”
话音落下,他动手解下自己那条还带着体温的围巾,不由分说地给你围上。
柔软的织物瞬间隔绝了部分寒意,上面满是他的气息,你感觉自己的耳尖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烫。
“……你不冷?”你闷声问。
“只有笨蛋才会觉得冷。”他语气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像是为了证明什么,还泄愤似的拽了一下围巾末端,让你差点趔趄。
“喂……你想勒死我吗?!”
嘉德罗斯看着你因气恼而瞪圆的眼睛,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语气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嘲讽:“杀你还需要动脑子?”
“哼……”你撇撇嘴,但想到围巾终究是他的,心软了下来。
你凑近一步,将长长的围巾另一端也绕到他的脖颈上。
“这样……应该都能暖和点。”说着,你又把裹着的毯子分出一半,示意他靠近。
两人就这么别扭又安静地依偎在一起,望着窗外的三轮月亮。
几片雪花被风卷着飘进窗内,一点冰凉的湿意落在你的鼻尖,瞬间融化。
你惊喜地伸出手去接:“下雪了,嘉德罗斯!”一片小巧的雪花恰好停留在你的掌心。
“看见了。别一惊一乍的,没见过雪吗……”他习惯性地呛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你身上——
看你被雪花吸引而忽闪的睫毛,看你伸出接雪的手上冻出红晕的指节,看你亮晶晶带着笑意的眼睛转而望向他。
“诶?但这好像是第一次,和你一起看雪呢。”你补充道,语气里带着新奇的雀跃。
他闻言愣了一下。
第一次……
对他而言,在穿梭的无数平行世界里,这早已不是第一次。
可见到你此刻纯粹欣喜的模样,某种熟悉的、不受控制的悸动,依旧清晰地叩击着他的心脏。
他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几乎消散在雪夜里。
从在这个世界看见你的第一眼,他就认出了那个熟悉的灵魂。
他本可以立刻离开,前往下一个试炼场。他甚至是刻意留下的——然而,这种“刻意”背后,是一种连他自己也无法掌控的牵引力。
一年又一年,他竟就这样陪着你走了过来。
为什么?
他曾无数次问自己,却得不到清晰的答案。
直至在无数平行时空中,经历了太多相似的相遇与注定的别离后,某种朦胧的认知才逐渐浮现。
他似乎终于明白,无论你最终选择走向谁,去往何方,他最终……都会放手。
为什么放手?抓不住还是……
他记不清自己究竟穿越了多少个世界,却能清晰地数出你选择离开他的次数。
奇怪的是,他并不在意,甚至对此嗤之以鼻。既然连这些都可以不在乎,那他在乎的,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仿佛沉入了记忆的最深处,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
……
十四岁的夏日,离别如期而至。
最后一次对练结束,你们并肩坐在训练场边,看着远处被热浪扭曲的景物,沉默地喝着水。
“我今天就走。”你轻声说,打破了寂静。
嘉德罗斯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咽下口水。“哦。”他应了一声,声音没什么起伏。
又是一阵沉默。你能感觉到身边人的低气压。
“喂,嘉德罗斯,”你转过头,看着他精致的侧脸,“……谢谢。”
他转过头直视着你,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嚣张和挑衅,只有一片沉静。他看了你很久,久到你几乎要溺毙在那片金色里。
“知道了。”他最终只是说了这三个字。
没有说挽留的话,也没有表露任何额外的情绪。
你站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走出很远,你忍不住回头。
那个金色的身影依旧站在原地,在圣空星刺目的阳光下,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目送着你离开。
风吹过,带来夏日最后的燥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