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小姐,失礼了。”
安迷修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骑士特有的郑重。
他单膝跪在行军床边,小心翼翼地查看艾琳左腿上那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
灯光下,伤口边缘皮肉翻卷,混杂着污垢和海水浸泡的溃烂,青紫色的淤痕触目惊心。
艾琳的身体在他靠近时猛地一缩,像受惊的小动物,蜷得更紧,脸死死埋在臂弯里,只露出枯草般的橙色发顶和那对无力耷拉的狐耳。尾巴也收得更紧。
“别怕。”
安迷修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只是处理伤口。很快就好。”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先是用消毒药水小心地冲洗创面。
药水刺激伤口的剧痛让艾琳的身体猛地一颤,压抑的呜咽从臂弯里漏出,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安迷修的手停顿了一瞬,眉头紧锁。
他抬头,目光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你,带着一丝征询和......不易察觉的求助意味。
他显然不擅长处理这种深入灵魂的创伤。
你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左肩的疼痛让你脸色发白。
看着艾琳蜷缩颤抖的身影,看着安迷修眼中沉重的无奈,你深吸一口气,忍着痛楚走上前,在行军床的另一边蹲下。
你的动作牵扯到左肩,让你倒抽一口冷气,额角的汗珠滚落。
安迷修立刻抬头看向你,蓝绿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你的痛楚,那份关切几乎要溢出来,又被强行克制住。
你无视他的目光,也没看艾琳,只是对着那团蜷缩的橙色头发,用属于“银狐”的、刻意压低却不再掩饰疲惫的沙哑声音开口,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希尔在找你。”
蜷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她就在悬空城上面。用她姐姐的名字唱歌,活得像个靶子。”
你的声音很平,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那些杂碎还在盯着她。等着抓她,或者让她‘意外消失’,就像对她姐姐那样。”
艾琳的呜咽声低了下去,身体颤抖的幅度却更大了,仿佛在承受无形的鞭挞。
“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盯着她后颈那个被脏污头发半遮住的、微小的黑色针孔疤痕。
“不知道她姐姐为什么死,不知道是谁干的,也不知道......”
你顿了顿,声音更低。
“她姐姐用命护着的人,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恨她占了姐姐的名字。”
“不......”
一声破碎的尖叫猛地从艾琳喉咙里挤出,带着撕裂般的痛苦。
她终于抬起了头,脸上泪痕交错,污浊不堪,那双深陷的棕色眼眸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恐慌。
“不是!我没有!我没有恨她!西尔......希尔......”
她语无伦次,巨大的痛苦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抓住安迷修正在处理她伤口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安迷修都微微一惊。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你,又像是透过你看到了更可怕的景象,瞳孔因恐惧而收缩。
“他们......那些白衣服的恶魔......他们抓住了我......给我......给我注射了东西......”
她另一只手指向自己的后颈,那个针孔疤痕在昏黄灯光下清晰可见。
“我的身体......不听使唤......我的脑子......像被塞进了冰渣......冷......好冷......”
艾琳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断断续续的词语从她齿缝间迸出,带着刻骨的寒意。
“他们......逼我......把西尔......骗出来......去那个......约定的地方......海边......悬崖......”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绝望的夜晚。
“我......我不想!我不想啊!西尔......我的西尔......”
她猛地看向空气中虚无的一点,仿佛西尔维亚就在那里,眼中充满了哀求和无助。
“快跑!西尔!快跑!不要信我!是我!是我害了你!”
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冲刷出新的痕迹。
“她来了......她那么高兴......以为我们要......要一起走了......”
艾琳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而绝望。
“然后......然后......我的手!我的手不受控制!我拿出了......他们给我的......那个......那个发光的......冰冷的......东西......”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手中握着研究所的凶器,看到了西尔维亚脸上瞬间凝固的震惊和不解。
“不——!不是我!不是我!”
艾琳疯狂地摇着头,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拉扯着那枯草般的橙色发丝。
“是我的手!是它!它捅进了......捅进了西尔的心口!我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的光......熄灭了......”
她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嚎,整个人从床上滑落,蜷缩在地板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我杀了她!是我亲手杀了她!用我的手!为了......为了让我活着......他们让我活着......像个怪物......看着......看着她的血......流干......”
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安全屋相对平静的空气。
安迷修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消毒棉的手僵在半空,蓝绿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深切的悲悯。
他明白了,为什么西尔维亚会被判定为“情伤自杀”,为什么艾琳会如此绝望——她被研究所当成了最残忍的工具,被迫亲手毁灭了自己的挚爱。
你看着地上崩溃的艾琳,左肩的剧痛仿佛被这更深的寒意冻结了。
研究所的卑劣远超想象,他们不仅夺走了生命,更碾碎了灵魂,将最纯粹的爱变成了最绝望的凶器。
就在这时,安全屋那厚重的金属门再次无声地滑开了。
一个身影逆着门外根须区昏暗的光线,静静地站在那里。
深蓝色的长发,即使在昏暗中也泛着幽微的光泽。
剪裁利落的深色长裤套装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姿。
是希尔。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
但那双深海般的眼眸,在踏入安全屋、目光触及行军床上那个蜷缩颤抖、满身血污的橙色身影的瞬间,如同遭遇了海底最狂暴的暗流,剧烈地震颤起来!
所有的冷静自持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她一步步走进来,脚步很轻,却带着千钧重压。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和紧抿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艾琳身上,从她枯槁的头发、深陷的眼窝、沾满血污的尾巴,最后落到她腿上的伤口和后颈那个若隐若现的疤痕上。
每一步靠近,都让艾琳颤抖得更加厉害,她像要把自己缩进墙壁里,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不敢抬头。
希尔在行军床前停下。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视线与蜷缩的艾琳平齐。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在压抑着海啸般汹涌的情绪。
时间仿佛凝固了。
安全屋里只剩下艾琳压抑的呜咽和希尔沉重得近乎窒息的呼吸声。
然后,希尔抬起手。
那只在舞台上挥洒自如、掌控万千视线的纤纤玉手,此刻却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她没有去触碰艾琳的脸,也没有去碰她腿上的伤口。
那只颤抖的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落在了艾琳那条沾满血污和泥泞、沉重拖在地上的、蓬松柔软的橙色大尾巴上。
手指轻轻地、颤抖地,拂过那纠结板结、失去光泽的毛发。
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境,一个失而复得却已面目全非的珍宝。
艾琳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她捂着脸的手,指缝微微张开。
那双深陷的、空洞麻木的棕色眼眸,透过凌乱的橙色发丝,难以置信地、怯生生地看向希尔,看向那只落在她尾巴上的手。
希尔迎着她的目光,深海般的眼眸里,所有冰冷坚硬的伪装彻底碎裂,只剩下翻涌的、深不见底的痛苦、悲恸,以及......一种穿越了生死和背叛的、沉重到无法言喻的温柔。
她没有说话。
只是那只落在橙色大尾巴上的手,颤抖着,极其轻柔地、一下又一下地,顺着毛发的方向,笨拙而坚定地梳理着那些血污和泥泞。
仿佛在试图抚平那上面承载的所有伤痕和绝望。
无声的泪水,终于从希尔眼中汹涌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滴在艾琳那条沾满污秽的尾巴上。
艾琳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眼泪。
捂着脸的手,终于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
那双枯井般的眼睛里,巨大的痛苦和混乱依旧翻腾,但那层厚厚的、名为绝望的坚冰,似乎被这滚烫的泪水,灼穿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她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将自己的手,那只沾满污垢和干涸血迹的手,颤抖着,覆在了希尔梳理她尾巴的那只手上。
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带着无尽的怯懦和渴望。
希尔的手猛地一颤,却没有抽开。
她反手,更紧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艾琳那只冰冷颤抖的手。
两双手,一只修长白皙带着舞台的光泽却沾满泪水,一只枯瘦污浊带着血痕和绝望,就这样在昏黄的灯光下,在一条沾满血污的橙色尾巴上,紧紧交握。
没有言语。
只有沉重的呼吸,压抑的呜咽,和滚烫的泪水。
安迷修默默地退开了几步,背对着她们,面朝着墙壁,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他握剑的手依旧稳定,但肩膀的线条却显得异常沉重。
蓝绿色的眼眸低垂着,里面映着昏黄的灯光,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为这深重的苦难,为这无声的救赎,也为这超越生死的沉重羁绊。
你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左肩的剧痛似乎被眼前的景象暂时麻痹了。
雷光花胸针冰冷的轮廓紧贴着胸口,与口袋中那枚圣空星通讯器坚硬的棱角一起,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感。
你看着那两只紧紧交握的手,看着希尔无声滚落的泪水,看着艾琳眼中那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裂缝......
熵海星的水,深得足以溺毙一切。
棋子?容器?
你扯了扯嘴角,一个无声的、带着自嘲的弧度在灰蓝色的虹膜片下隐现。
在这悬空城下,在肮脏与绝望中开出的、名为“爱”的、带着血泪的微小花朵。
通讯器在贴身的口袋里,似乎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