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皇帝的问题,看似平淡,实则暗藏机锋。
这不是一个单纯的疑问,而是一个政治上的终极考验。他问的不是“你懂不懂”,而是“你凭什么懂”。在这个时代,女子的身份本身,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柳凝霜的对策无论多么完美,只要她无法跨过这道屏障,一切都是空谈。
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户部尚书的嘴角,重新勾起一丝冷笑。他知道,皇帝终究是皇帝,纲常伦理,才是立国之本。这个女人,终究要败在自己的性别上。
宁王也松了口气,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想看这个伶牙俐齿的女人如何应对这道无解的难题。
林远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他知道,柳凝霜接下来的一句话,将决定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柳凝霜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她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只是平静地再次躬身。
“回陛下,臣不知兵事。”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兵事?那你刚才在殿上说了半天,都是废话吗?
就连嘉靖皇帝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柳凝霜抬起头,目光清澈如镜,直视着龙椅上的天子,继续说道:“臣的确不知排兵布阵之法,也不懂临阵搏杀之术。臣只知算数。”
“算数?”嘉靖皇帝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
“是,陛下。”柳凝霜的声音依旧平稳,“在臣看来,所谓兵事,归根结底,不过是一盘最大的算术题。一支火枪,一分钟能打三发,还是一炷香才能打一发,这是乘除法。一座炮台,是能轰塌敌人的城墙,还是会炸膛伤到自己的弟兄,这是加减法。”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朝廷每年拨给九边的军费,有多少真正变成了将士们手中的利刃,又有多少在层层转运中化为了账本上的空文,这是除法。用二十八万五千两的投入,去保全价值数百万两的疆土和百姓,这更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比较题。”
“陛下,臣不懂兵事,但臣懂得,一笔好的生意,要用最少的本钱,赚取最大的利润。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就是最大的一笔生意。将士的性命是本钱,百姓的安康是本钱,国家的尊严更是本钱。如何让这笔本钱不亏损,甚至增值,才是臣日夜思考的问题。”
她顿了顿,最后总结道:“所以,陛下问臣何知兵事。臣的回答是,臣虽为女流,却也懂得为君分忧,为国理财。这,就是臣所知的‘兵事’。”
一番话说完,满殿死寂。
所有人都被柳凝霜这番惊世骇俗的“生意经”给震住了。她巧妙地避开了“兵事”这个男性专属的领域,将所有问题都转化为了皇帝最关心,也最擅长的“理财”和“算计”上。
她没有去争辩女子是否能谈论军事,而是直接告诉皇帝:我不是在和你谈军事,我是在帮你算账,帮你打理你的“江山”这盘大生意。
这番话,简直说到了嘉靖皇帝的心坎里。
嘉靖皇帝,沉迷炼丹,多年不上朝,但他对权力的掌控,对财政的敏感,却从未放松过。他最喜欢做的,就是躲在幕后,拨弄着算盘,权衡着各方势力的利弊得失。
柳凝霜的这番话,正中他的下怀。
“好一个‘江山社’!”嘉靖皇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虽然转瞬即逝,但足以让殿内的气氛为之一松。
他拿起那份《九边防务策》,仔细看了起来。这一次,他看得极为认真。殿内,只剩下他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宁王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知道,他彻底输了。这个叫柳凝霜的女人,不仅破解了他的局,甚至还借着这个局,为朱衡,为林远山,铺就了一条通天之路。她对父皇心思的揣摩,简直到了恐怖的地步。
许久,嘉靖皇帝放下奏疏,目光扫向户部尚书。
“张爱卿。”
“臣……臣在。”户部尚书张罗,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颤。
“柳主事刚才算的这笔账,你觉得,划算吗?”嘉找皇帝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罗的冷汗“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他能怎么回答?说不划算?那是置国家安危于不顾。说划算?那等于承认自己之前都是在胡说八道,而且还要乖乖地从国库里掏出近三十万两白银。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陛下……臣……臣以为,柳主事所言,有……有几分道理。只是……国库空虚,这二十八万五千两,实在是一笔巨款,仓促之间,难以筹措啊!”
他这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想用“没钱”来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