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林远山却没有将奏疏递出,而是侧过身,对着身后一名青衣小官说道:“柳主事,你来为陛下和诸位大人,讲解此策。”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远山身后那个身影上。当他们看清那是一个女子时,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一个女人?在乾清宫,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讲解军国大策?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林尚书!你疯了不成!”户部尚书第一个跳了出来,指着柳凝霜,气得胡子都在发抖,“此乃朝堂重地,岂容一介女流在此饶舌!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是啊,林大人,此事万万不可!”
“请陛下治林远山失仪之罪!”
文官集团瞬间炸开了锅。他们可以容忍武将的粗鄙,但绝不能容忍一个女人站在这里,挑战他们千年以来形成的“男主外,女主内”的纲常伦理。
宁王朱宸濠的眼中也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一抹冷笑。他觉得林远山真是昏了头了,竟然想出这种昏招。这下好了,不用他出手,光是这满朝的唾沫星子,就能把林远山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淹死。
然而,柳凝霜却对周围的斥责和鄙夷充耳不闻。她向前一步,从林远山手中接过那份奏疏,对着龙椅的方向,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臣,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柳凝霜,参见陛下。”
她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独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嘉靖皇帝眯起了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他没有发怒,只是淡淡地问道:“你要讲什么?”
“回陛下,臣不讲兵法韬略,臣只为陛下,算一笔账。”
柳凝霜打开奏疏,清冷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她从大同镇的旧炮炸膛开始说起,每一组数据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户部尚书和那些主张“节流”的官员心上。当她说到五十多名炮手死于自己人的炮口之下时,殿内的武将们个个双拳紧握,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开始阐述朱衡的燧发枪和“虎蹲炮”的优越性。她没有用华丽的辞藻去吹捧,而是用一场场小规模战斗的胜利,用一个个被解救的村庄,用那“护佑边民十余万”的赫赫实功,来证明这些新式武器的价值。
最后,她将那份二十八万五千两的预算,清清楚楚地报了出来。
“……二十八万五千两,看似靡费。但请问户部尚书,若大同镇失守,鞑靼铁骑长驱直入,劫掠山西、河北,朝廷需要花费多少银两去抚恤灾民,重建城池?若十万边军将士因军械不利而伤亡惨重,朝廷又要花费多少抚恤金,又要从何处再征召十万精兵?”
“一笔是二十八万五千两的投入,换来的是一场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大胜。另一笔,是数百万甚至上千万两的损失,换来的是生灵涂炭,国本动摇。孰轻孰重,这笔账,我想在场的每一位大人,都算得清楚。”
她讲完,将奏疏高高举起,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之前还叫嚣着“成何体统”的官员们,此刻都哑口无言。柳凝霜的论述,如同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她没有跟他们谈纲常伦理,也没有谈男女之别,她只谈利弊,只谈数字,只谈现实。
而现实,往往是最有力量的。
宁王脸上的冷笑,早已僵住。他惊愕地发现,这个女人的出现,不仅没有让林远山陷入窘境,反而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彻底扭转了局势。她用最简单、最直接的算术,将所有反对的声音都堵了回去。
良久,龙椅上传来嘉靖皇帝那不辨喜怒的声音。
他没有看那份奏疏,也没有看那些面红耳赤的官员,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柳凝霜的身上。
“柳卿,”他缓缓开口,“你一介女流,何知兵事?”
这个问题,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在了刚刚燃起希望的武将们心头。皇帝的质疑,比一百个言官的反对还要致命。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