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大意是:互换质子的提议,足见诚意,本王原则上同意。但镇北王世子,金枝玉叶,关乎国本。区区几座矿山,尚不足以体现其价值。若宁王愿将景德镇官窑交由我方托管,用以研发新式军备,事成之后,你我共享其利。那么,本王愿遣世子南下,以示决心。
这封信,比之前任何一封都更加恶毒。
它将一个血淋淋的选择,摆在了宁王面前。
要么,放弃人质计划,大家继续在牌桌上互相算计。
要么,就得压上自己最后的家底——景德镇。
朱衡这是在告诉宁王:想上我的船,就得卖掉你的房子、你的地,把全部身家都交给我。否则,就别玩了。
“送出去。”朱衡将封好的信递给密探。
“王爷,”王五看着那封信被送走,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万一宁王真的疯了,答应了呢?咱们真把小世子送过去?”
“送,为什么不送?”朱衡冷笑一声,“不过,不是我的‘儿子’去南昌。而是他的宝贝儿子,来大同。”
王五彻底懵了:“啊?他信里不是说……”
“他说的不算,我说得才算。”朱衡敲了敲桌子,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他想要我儿子,我就反过来要他儿子。他想用人质拿捏我,我就用同样的手段,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我要让他明白,在这场游戏里,规则,由我来定。”
“他……他会同意吗?拿自己的亲儿子来换?”
“他会的。”朱衡的语气无比笃定,“因为我已经给了他无法拒绝的诱饵——三倍射速的火炮。为了这个,他连亲爹都能卖,何况是儿子?而且,他会觉得,把儿子送到我这里,反而更安全。毕竟,我还需要他这条江西地头蛇,为我提供源源不断的资源和工匠,在彻底榨干他之前,我不会动他的宝贝儿子。”
王五听得目瞪口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跟不上王爷的思路了。
这已经不是阴谋诡计了,这是阳谋,是赤裸裸的人心算计。王爷把宁王那点野心、那点贪婪、那点侥幸,都算得死死的。
“去吧,让‘蜂巢’的人盯紧了南昌。我猜,宁王府里,很快就要上演一出父子情深、挥泪送别的感人大戏了。”朱衡挥了挥手,嘴角挂着一丝嘲讽。
他很期待,当宁王朱宸濠,亲手将自己的继承人送进虎口时,脸上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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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山西布政使司衙门的一间偏院里。
林婉清正对着一盏孤灯,面前铺着一张大同府的地图,以及一堆零散的情报。
她来山西已经有些时日了,明面上的身份是兵部派来核查边镇军备的文书,暗地里则一直在调查镇北王朱衡。
然而,调查得越深,她心中的迷雾就越重。
她查到,朱衡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收服了盘踞多年的马匪“黑风寨”,手段堪称神鬼莫测。
她查到,朱衡用匪徒的钱财稳住了地方官府,又用匪徒的人力,开启了煤铁矿山。
她查到,朱衡建立了一个名为“镇北实业”的机构,用远超当地水平的工钱,招募了大量的流民和工匠,纪律严明,效率惊人。
她还查到,那个神秘的情报组织“蜂巢”,如同鬼魅一般,渗透到了山西的各个角落,她派出去的探子,好几次都差点被对方发现。
最让她心惊的,是前几日从江西传来的消息——赣江浮尸,宁王府腰牌。
她几乎立刻就断定,这是朱衡的手笔。那个远在北疆的藩王,手已经伸到了千里之外的江南,而且行事如此狠辣,不留痕迹。
这个朱衡,到底想干什么?
说他要造反,可他一直在积极地与大同总兵李成梁合作,提供的燧发枪在对抗鞑靼时效果拔群,是实打实的戍边功臣。
说他忠君爱国,可他私下里与宁王这种天下皆知的野心家勾勾搭搭,手段阴狠,完全不像一个安分守己的藩王。
他就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你看得见他,却永远看不透他。
“小姐。”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夜深了,该歇息了。”
林婉清揉了揉发酸的眉心,将面前的情报收好。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股清冷的夜风吹了进来。她抬头望向北方,那里是镇北王府的方向。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夜在书房与朱衡交手的情景。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以及那句“林小姐,夜探王府,可不是待客之道”。
他明明看穿了她的身份,却没有点破。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林婉清的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