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掰着指头,像个淳朴的武夫在算账:“您看,这车马,我以后去军营视察就方便了。这衣服,穿着去见那些蒙古王公,也给咱们大明长脸。还有这乐器,等打了胜仗,给将士们奏乐庆功,提振士气!尤其是这虎贲卫士、弓矢和斧钺,简直是送到我心坎里了!”
朱衡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张让:“公公,您是不知道,我正愁手下兵力不足,兵器也不够精良。鞑靼人狡猾得很,这次虽然被我们打退了,但保不齐什么时候又来。皇兄赐我虎贲,又赐我斧钺,让我可以‘专征伐’,这意思不就是让我放开手脚,把那些不长眼的鞑子往死里打吗?以后再有战事,我就不用事事上报,等朝廷批复了,战机稍纵即逝啊!皇兄这是信我,懂我!这份天大的信任,我朱衡就是肝脑涂地,也得把北疆这块地,给他守得固若金汤!”
一番话说得张让眼皮直跳。
好家伙!
九锡之礼,自古以来就是权臣篡逆的标配,是悬在野心家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项都充满了政治暗示和冰冷的杀机。
结果到了你朱衡嘴里,车马是通勤工具,衣服是外交礼服,乐器是文工团,虎贲是加强连,斧钺是尚方宝剑,专征伐成了临机专断的军权下放?
你管这叫“皇兄的体恤”?
张让忽然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藩王,而是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把阳谋当令箭用的绝世妖孽。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合情合理,都站在“为国守边”的大义上,让你根本无法反驳。你若是反驳,说这九锡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是说皇上赐下这些东西,就是为了构陷自己的亲弟弟?
这个罪名,他张让担不起。
他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王爷……说的是。王爷能体会陛下这番苦心,咱家……深感欣慰。”
“所以啊,”朱衡亲热地拍了拍张让的手背,那力道让张让感觉像是被铁钳夹了一下,“回去之后,还请公公务必替我向皇兄转达我十二万分的谢意!就说他这个弟弟,绝不会辜负他的期望。他给了我‘镇北王’的名号,我就要让这北疆万里,再无烽烟!他赐我九锡,我就用这九锡,为我大明,开疆拓土!”
开疆拓土……
张让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他终于明白了朱衡的打算。
皇帝丢过来一口黑锅,一口写着“谋反”的黑锅。朱衡不仅接了,还当着天下人的面,把这口黑锅高高举起,声称这是皇帝御赐的“行军大锅”,然后就准备用这口锅,去炖蒙古人的肉,喝女真人的汤。
皇帝的阳谋,是把朱衡架在火上烤。
而朱衡的阳谋,是借着皇帝点的这把火,把自己锻造成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刃,名正言顺地,将整个北疆的军政大权,握在自己手里。
这是一场隔空交锋,而第一回合,自己这边,似乎……输了。
宴席结束,张让带着满腹心事,在一片“恭送公公”的虚伪热情中,登轿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朱衡脸上的醉意和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殿下!”李成梁再也忍不住,一步跨上前来,声音都在发颤,“您……您这到底是……”
“李总兵,”朱衡转过身,目光如电,“从今天起,本王就是‘镇北王’。皇上亲封,九锡为证。以后在北疆,本王的话,份量是不是比以前更重了?”
李成梁一愣,下意识地点头。
“皇上赐我斧钺,许我专征伐。以后若有边患,本王是不是可以不用再等兵部的公文,直接调兵遣将?”
李成梁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明白了。
“所以,”朱衡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皇上送来的,不是催命符,是军令状。他怕我拥兵自重,那我就把兵练得更强;他怕我割据一方,那我就把这北疆,真正变成铁板一块。他想看我死,我就偏要活得好好的,还要活成他最忌惮,却又偏偏动不了的样子。”
他顿了顿,看向远方京城的方向,轻声道:“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