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在为死去的生灵默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硝烟味,即便过了两天,依旧顽固地附着在山谷的每一寸土地上,钻入鼻腔,令人作呕。
大同府的百姓们却像是提前过了新年。家家户户自发地挂上了红灯笼,街道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一些胆大的商贩甚至在街边摆起了流水席,免费招待着那些从战场上轮换下来休整的士兵。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足以驱散边塞积攒了数十年的阴霾。人们的脸上洋溢着的是一种近乎扭曲的狂喜,他们口中念叨的,不再是满天神佛,而是两个字——代王。
然而,这场狂欢的中心,代王朱衡,却并未出现在任何庆祝的场合。
代王府后院,扩建后的工坊区内,气氛肃杀。
这里没有欢声笑语,只有冰冷的铁器和沉默的人。
工坊中央的空地上,整齐地摆放着七十三口薄皮棺材。每一口棺材前,都点着一盏长明灯,摇曳的火光照亮了棺盖上用朱砂写就的名字。他们都是在此次备战和战斗中牺牲的工匠。有的死于高炉事故,有的死于搬运火炮时的意外,还有的,是在鞑靼骑兵突破第一道防线时,为了保护炮弹,用血肉之躯挡在了敌人面前。
朱衡一袭黑衣,亲手为每一口棺材前的长明灯添上灯油。他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王五和新收编的黑风寨头目,如今的亲兵营副统领“铁牛”,以及所有幸存的工匠、王府卫士,都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他们,不是奴隶,不是苦力,更不是可以随意消耗的数字。”
朱衡终于直起身,转过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在京城那些大人物眼中,工匠是贱籍。但在我朱衡这里,他们是铸就大明坚盾的英雄,是足以与沙场猛将并肩的国士!”
他走到一口棺材前,手掌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棺盖,上面刻着的名字是“赵铁根”,一个沉默寡言的老铁匠,第一门臼炮的炮管就是出自他手,最后因为连续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心力交瘁,倒在了高炉旁。
“传我将令。”朱衡的声音变得洪亮而清晰。
“一,凡此役牺牲之七十三名匠人,皆追封为‘代藩一等国士’,赐‘忠勇’谥号。其家人,由代王府供养终身,其子嗣若愿承父业,可入我‘格物院’学习,世袭匠籍,享二等匠师月俸。”
“二,于城东择一风水宝地,建‘忠勇祠’,将七十三位国士牌位供奉其中,由我亲自主祭,受代藩军民四时香火!”
此令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国士!
这是何等尊崇的称谓!自古以来,只有那些为国君出谋划策、定鼎天下的顶级文臣武将,才配得上这两个字。如今,朱衡却将它赠予了一群身份卑微的工匠。
那些幸存的工匠们,一个个激动得浑身颤抖,眼眶通红。有几个年长的,更是老泪纵横,当场就跪了下去,泣不成声。他们一辈子都被人呼来喝去,视为工具,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份能得到如此的肯定和尊重!这比给多少金银财宝,都更能收买人心!
王五和铁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他们越发觉得,自家的这位王爷,脑子里装的东西,和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第三……”朱衡的语气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把那个姓钱的给我带上来。”
很快,两个亲兵架着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瘫软的胖子走了上来。正是之前负责供应铁料的晋商,钱百万。
钱百万一看到那七十三口棺材,吓得魂飞魄散,裤裆里瞬间流出一股骚臭的液体。他拼命挣扎着,哭喊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愿意献出所有家产,求王爷饶我一命!”
朱衡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语气问:“我问你,你克扣的那批精铁,卖给了谁?”
“我……我……”钱百万眼神躲闪,支支吾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