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王朝的心脏,京师皇城,紫宸殿内。
年轻的皇帝陛下,萧景琰,正独自站在一幅巨大的北境舆图前。烛光摇曳,将他明黄色的龙袍映得忽明忽暗,也将他眉宇间那抹与年龄不相称的凝重与疲惫勾勒得愈发清晰。
他手中摩挲着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奏章。
一份来自兵部转呈,是黑水县令、扬威将军江辰例行公事的捷报——剿灭边匪数百,缴获无算,边关晏然。文字谦恭,语气恭顺,将一切功劳归于皇恩浩荡。
另一份,则是以八百里加急直送御前,此刻正摊开在旁边的御案上,墨迹犹新。那是江辰亲笔所书的《献嘉禾瑞兆及农政疏》,以及随附的司农寺、户部几位老臣近乎激动到语无伦次的验证附议。奏疏旁边,还摆着几个打开的锦盒,里面是那硕大奇特的土豆、金灿灿的玉米棒子、以及纺锤形的红薯。
“亩产二十石…八石…二十五石…”萧景琰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如同带着魔力的数字,眼神复杂难明。他并非深宫中长于妇人之手的无能之辈,他深知这几个数字对于这个饱经战乱、饥荒频仍的帝国意味着什么。那是活命的希望,是国库充盈的基石,是王朝中兴的祥兆!
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和激动曾瞬间冲上他的头顶,让他几乎要当场下旨,重赏这个屡立奇功的边将!他甚至能想象到,这些作物推广天下后,万民称颂、史书工笔称赞他为一代明君的盛况。
然而,那欣喜如同潮水,来得快,退得也快。冰冷的现实和帝王的本能,很快将那点热切浇灭,只剩下更深的纠结和忌惮。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份捷报上。“剿灭边匪数百…”萧景琰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并非对边情一无所知。通过秘密渠道,他知晓黑水县周边所谓的“匪患”,其背后或多或少都有安北都护府郭孝义的影子。江辰能如此“轻松”地屡屡剿匪,其麾下战力,绝对远超一份轻描淡写的捷报所能形容。
郭孝义是朝中老将,在北境经营多年,党羽众多,尾大不掉,已让他这皇帝寝食难安。如今,突然又冒出来一个江辰!
此子崛起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令人心悸。
短短时间,以微末小卒之身,屡立奇功,练兵、造器、垦荒、富民…如今更是献上这等足以动摇国本的“祥瑞”!他哪来的这些闻所未闻的技艺和作物?他麾下的军队,究竟强悍到了何种地步?他在黑水县,是否已然成了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忠君爱国…”萧景琰看着奏疏上那些谦卑恳切的词句,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是真忠心,还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是王莽谦恭未篡时,还是真正的国之干城?
他依赖江辰。北境需要这样一把锋利的刀来制衡甚至斩断郭孝义这条毒蛇。需要黑水县产出的新式军械来增强国力,需要那高产的作物来缓解饥荒。他甚至暗暗期待江辰和郭孝义斗得两败俱伤,好让他这皇帝坐收渔利。
但他更忌惮江辰。这把刀太利了,利到可能伤主。此子年纪轻轻,却手段老辣,心思深沉。能练兵,能理财,能弄出玻璃镜、流光锦那样的奇物取悦上官,更能拿出土豆玉米这等祥瑞邀买天下人心!其志恐不小!
赏?必须赏!如此大功,若不重赏,岂不让天下功臣寒心?岂不显得他这个皇帝赏罚不明?
如何赏?却需细细思量。赏轻了,无用;赏重了,恐使其愈发骄纵,尾大不掉。
制衡!必须制衡!
萧景琰猛地转身,走回御案后坐下,提起朱笔,却久久未曾落下。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年轻帝王阴晴不定的脸庞。
良久,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朱笔终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