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大姑娘一句“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引得满堂哄然。
我脸上虽烧得厉害,心下却知她是无心,只图个热闹爽利,倒比那些藏着掖着的话来得痛快。
晴雯那蹄子第一个不依,连着小螺、莺儿几个,笑着围上去不依不饶:“云姑娘惯会拿我们开心!怎见得我们就该擦桂花油的?今儿若不罚你一杯,再每人赏一瓶子桂花油,是断不能依的!”
晴雯边说边去揉湘云的肩,湘云笑得直往黛玉身后躲。
林姑娘也抿着嘴笑,眼波流转间,接了一句:“他倒有心给你们一瓶子油,又怕罣误着打窃盗的官司。”
这话音刚落,我心头便是咯噔一下。
旁人或许只当是句玩笑,我却见宝玉的脸色倏地变了,忙不迭地低下头去,手里胡乱摆弄着那只缠丝白玛瑙的酒杯。
站在三姑娘探春身后的彩云,本是笑着的,此刻那笑容却僵在脸上,一点点褪去血色,变得煞白,眼神里掠过一丝惊慌,忙借故转身去斟酒,那手却微不可察地有些抖。
宝玉房里的玫瑰露、茯苓霜失了盗,闹得沸沸扬扬,后来虽平了,但彩云与环哥儿那边……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林姑娘这话,原是打趣宝玉往日里在我们这些丫头身上留心太过,恐生事端,却不想无意间戳中了彩云的痛处。
宝钗姑娘是何等敏锐之人,立刻察觉出这微妙的气氛。
她不动声色,只暗暗地、极快地瞅了黛玉一眼,那目光里含着提醒。
林姑娘本是冰雪聪明,话一出口,再看宝玉和彩云的反应,立时便醒悟自己失言了。
她脸上那点戏谑的笑意淡了下去,眼底掠过一丝懊悔,忙举杯道:“是我胡吣了,该罚。快接着行令吧,方才谁赢了?莫要耽搁了。”
她这一打岔,众人注意力又被拉回酒令上,方才那片刻的凝滞仿佛从未发生。
只有我知道,这锦绣华筵之下,不知藏着多少这般不可言说的心思与旧事。
底下正巧是宝二爷和宝姑娘对了点子。宝钗姑娘沉吟一瞬,覆了一个“宝”字。
宝玉是何等心思灵透,略一想,便知宝钗是拿他项上那块通灵玉打趣,便笑道:“姐姐拿我作雅谑,我却射着了。说出来姐姐别恼,就是姐姐的讳,‘钗’字就是了。”
众人一时未解,问他缘由。宝玉道:“她说‘宝’,底下自然是‘玉’了。我射‘钗’字,旧诗曾有‘敲断玉钗红烛冷’,岂不正好?”
他这话,将“宝”与“钗”连在一处,又引了这般旖旎又带些凄清的诗句,我听着,心里竟无端生出几分复杂滋味。
宝姑娘端庄稳重,品貌才华皆是上乘,若论论那“宝二奶奶”的人选,她确是府里下人们心照不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