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与彩云低声说着针线上的闲话,那边掷骰行令已热闹起来。
宝琴姑娘掷了个三后,岫烟姑娘、宝二爷依次掷去,点数皆不合。
轮到香菱时,她有些紧张地挽了袖,将那象牙骰子握在手心,合十默祷了片刻,才轻轻掷入盆中。
那骰子转得几转,赫然又是一个三。
宝琴抚掌一笑:“这可对了点子!只是初次行此令,不好太远,只好‘室内生春’,若说到外头去,便没头绪了。”她生得俊眼修眉,顾盼神飞。
探春姑娘点头道:“自然。规矩是三次不中者罚一杯。琴妹妹,你覆,香菱来射。”
宝琴一手支颐,眼波在厅内流转一圈,略一思忖,便说了个“老”字。
香菱原是半路学的规矩,于这诗词典故上到底生疏,此刻拧着眉头,嘴里念念有词,满室满席地看,急切间哪里想得到与“老”字相连的成语?
席间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得窗外风吹芍药的簌簌声。
史大姑娘湘云是个急性子,见香菱答不上,便也帮着四下乱看。
忽地,她抬头瞧见门斗上贴的“红香圃”三个字,眼睛一亮,心下已然明白。
宝琴这是用了“吾不如老圃”的典,覆的是一个“圃”字。
她见香菱兀自懵懂,众人击鼓又催得紧,便悄悄挪过去,扯了扯香菱的衣袖,低声提示道:“是个‘药’字!”
谁知林姑娘眼尖,早已看见,立刻用绢子掩着嘴笑道:“快罚她!云丫头又在那里鬼鬼祟祟地传递消息了!”
众人一听,哄堂大笑,都知道了。湘云被说破,羞恼地拿起筷子作势要敲黛玉的手,却被黛玉笑着躲开。
没法子,湘云只得又被罚了一杯,香菱也因射不着,乖乖饮了一杯罚酒。
风波过后,下则轮到宝钗姑娘和探春姑娘对了点子。
探春便射了一个“人”字。宝钗姑娘微微一笑,道:“三妹妹,这个‘人’字未免太泛了些。”
探春亦笑道:“宝姐姐别急,我再添一字,两射一覆,便不泛了。”说罢,她又清晰地说道:“‘窗’字。”
宝钗是何等聪慧之人,她目光在席面上一扫,见有一碟胭脂鹅脯,并一碗嫩嫩的鸡丝,心下便了然。
探春这是用了“鸡窗”(指书斋)与“鸡人”(宫中报时之人)的典故。
她略一沉吟,便覆了一个“埘”字。
探春一听,便知宝钗已会意,用的是《诗经》中“鸡栖于埘”的句子。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于心,各自举杯饮了一口门杯,端的是一派闺秀风范,雅致非常。
那边湘云与宝玉早已等得不耐烦,见他们这般文绉绉的,早三五乱叫地划起拳来。
紧接着,尤氏奶奶和鸳鸯隔着席,也七八乱叫地划上了。
平儿被众人推着,也笑吟吟地看向我:“袭人姐姐,咱们也来一对如何?”我推辞不过,便也伸手与她猜起拳来。
一时间,满厅都是“五魁首”、“八匹马”的吆喝声,夹杂着叮叮当当腕镯子撞击的清脆声响,好不热闹。
一时,湘云赢了宝玉,便催着要酒面酒底。
她立规矩道:“酒面须得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共总凑成一句话。酒底嘛,要关着人事的果菜名。”
众人听了,都笑道:“偏他的令比人唠叨!倒也新奇有趣。”便一起催着宝玉快说。
宝玉拧着眉,苦笑道:“这许多规矩,谁一时能想得周全?好歹容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