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才转向那何婆子,面上并无厉色,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沉静:“你且先别嚷。我且问你,别说我们怡红院这一处,你且满园子里去看看,问问,谁家允许奴才的老子娘,跑到主子分派了差事的屋里,来教导、打骂已经分了房的丫头的?”
她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那何婆子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麝月继续道:“便是你的亲女儿,既然分到了各房伺候,有了正经主子,自有主子打得、骂得;再不然,还有大些的姑娘姐姐们管教。谁许你们这些老子娘半中间跑来管闲事了?若都像你这般来管,还叫她们跟着我们学什么规矩?真是越老越没了规矩体统!”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警示意味:“你见前儿坠儿她妈来吵了一场,没得着好歹,如今便也跟着学起来了?我告诉你们,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不过是因着连日来,这个病,那个灾,老太太不得闲心,所以我们才没立刻回明了。等过两日闲了,咱们必定要痛回一回,大家把这不该有的威风,好好煞一煞才好!”
她目光扫过那何婆子,又扫过院里其他几个探头探脑的婆子,语气愈发严厉:“宝二爷才好了一些,身子还弱着,连我们平日里在屋里说话,都不敢高声,生怕惊扰了他。你倒好,反在这里打得人狼号鬼叫,惊动二爷静养!上头主子们才出了几日的门?你们就无法无天,眼睛里竟没了我们这些人了!再这样下去,只怕过两日,你们就该动手打我们了!”
最后,她盯着那何婆子,冷冷地道:“芳官她如今是这屋里的人,自有我们照管。她若真不想要你这干娘,难道还怕没了去处,被粪草埋没了不成?”
这一番话,条理分明,软中带硬,既讲清了规矩,又点明了后果,更暗含了日后清算的警告。
那何婆子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方才那点嚣张气焰,早已被砸得粉碎。
宝玉在一旁听着,又是解气,又是愤懑,恨恨地用手中的拄杖敲着门槛子,发出“咚咚”的闷响,叹道:“这些老婆子,一个个都像是铁心石头肠子!本是派她们来照看女孩儿的,不能尽心也就罢了,反倒处处折挫作践。天长日久的,这可如何是好!”
晴雯余怒未消,接口道:“二爷还说什么‘如何是好’!依我说,这些中看不中吃、只会生事的老货,都该撵了出去,大家干净!”
那何婆子听着这些话语,脸上如同开了染坊,羞愧难当,又惧怕不已,哪里还敢再分辩一言半语?
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低着头,缩着肩膀,灰溜溜地蹭到一边,再不敢看我们一眼。
院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芳官低低的、压抑的抽噎声。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更添沉重。麝月今日虽镇住了这婆子,可这园子里,如这何婆子一般的,又何止一个?
主子们不在,这人心的鬼蜮,便一层层地浮现出来。
今日是立了威,可这威,又能震慑几时呢?这表面的平静下,那暗潮,只怕是愈发汹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