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为洗头的事。
我早听闻这些干娘克扣干女儿的月钱,作威作福,不想竟到了这般地步。用亲女儿剩的水给芳官洗头,这不仅是吝啬,更是刻意的轻贱和侮辱了。
何婆子被戳到痛处,那点羞愧立刻化作了滔天的恼怒,跳着脚骂道:“放你娘的屁!怪不得人人都说,戏子没一个好缠的!任你什么好人,一入了那一行,心肝都熏黑了!你这点年纪的小猴崽子,就学会挑么挑六,咸嘴淡舌,活脱脱是个咬群的骡子!”
“你骂谁是骡子!”芳官气得浑身发抖,口不择言地顶撞,“你……你黑心烂肝!克扣我的钱,还作践我!”
两人越吵越凶,引得院里的小丫头们都探头探脑地看。
晴雯原本在屋里做针线,此时也忍不住走出来,倚在门框上,抱着手臂,冷眼看着,嘴角撇了撇,哼道:“吵什么?依我看,都是芳官自己不省事!不知狂的什么劲儿!不过是在台上会唱两出戏,倒像立了多大的功劳,杀了贼王、擒了反叛来的!这般轻狂,怨不得人家说她!”
我见吵得实在不像话,尤其湘云、香菱还在屋里,传出去怡红院的脸上也不好看,便沉下脸,对旁边一个小丫头道:“去告诉她们,少乱嚷!瞅着老太太、太太不在家,一个个连句安静话也不会说了么?成何体统!”
那小丫头忙跑出去传话。
我叹了口气,回头对晴雯低声道:“一个巴掌拍不响。那老的做事太不公,偏心太过;这小的,嘴上也忒厉害,不肯饶人些。”
我虽觉芳官可怜,但也知她性子确有些掐尖要强,不够圆融。
这时,宝玉也从里间走了出来,他立在帘子后听了一会儿,脸上满是愠怒与不平。
他走到我身边,看着外面拉扯的两人,语气肯定地说:“袭人,这事怨不得芳官。自古道:‘物不平则鸣’。她一个女孩儿家,少亲失眷的在这里,无依无靠,月钱被人拿了去,还要受这般作践,心里如何能平?如何能怪她反抗?”
他又转向我,带着一种天真的决断,“她一月多少钱?以后不如你把她的月钱收过来,由你来照管她,岂不省事?也免了这些闲气。”
我听了,心下苦笑。二爷想得倒是简单。我若真接了这钱,落在旁人眼里,成了什么?岂不是我与这些干娘一样,图谋丫头的钱财了?
我忙道:“二爷这话差了。我要照看她,哪里不能照看?难道非要图她那几个钱才照看不成?没的讨人背后骂我去。”
眼见外面何婆子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芳官哭得更是伤心。
我知道这般吵下去终究不是了局,便转身走进里间,打开自己的箱笼,取了一瓶平日里舍不得用的、清香的花露油,又拿了几个新鲜鸡蛋并一块上好的香皂、几根崭新的头绳,用一块干净布帕包了。
叫了一个平日里还算稳重的宋嬷嬷过来,将东西交给她,吩咐道:“你把这个给芳官送去,叫她别吵了。让她自个儿另要盆干净水,好好洗洗。就说我的话,洗完了安静回屋待着,不许再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