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封禅之议起风云(1 / 2)

初夏的德阳殿,四门大开,穿堂风带着槐花的淡香,稍稍驱散了暑气。鎏金铜柱映着晨光,殿内铺着的凉席散发着蒲草特有的清爽气味。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笏板在手,等待着每日的朝会。

端坐于御座之上的刘宏,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他刚刚听取了几项关于漕运疏通和新式农具推广的例行汇报,正准备示意常侍宣布“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时,一个身影从文官队列中稳步出列。

出列者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身着象征着九卿身份的深紫色朝服,正是太常卿,掌管宗庙礼仪的杨彪。

“臣,太常杨彪,有本启奏!”杨彪的声音洪亮而沉稳,在空旷的大殿中激起回响。

“杨卿奏来。”刘宏微微颔首,心中有些好奇这位向来以持重、恪守礼法着称的老臣,今日会提出何事。

杨彪双手高捧笏板,深吸一口气,朗声道:“陛下!臣稽古察今,观天人之际。自陛下亲政以来,十余年间,内平黄巾巨寇,肃清阉宦奸佞,外却鲜卑强胡,威震四夷八荒。更革故鼎新,立均输以平物价,设台谏以肃吏治,修律法以正纲纪,兴文武以固邦本。德泽广被,百姓安乐,祥瑞屡现,此实乃天命所归,盛世已开之兆也!”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激昂:“昔者,上古七十二君,功成治定,皆行封禅之礼,告成功于上天,刻石纪号,垂范万世!至我汉室,孝武皇帝攘夷拓土,封禅泰山;光武皇帝中兴汉祚,亦刻石记功。今陛下之功业,上追三代,下掩汉武光武,远超历代先皇!若不行封禅大典,何以彰显陛下不世之功?何以昭示大汉赫赫之威?何以慰天下万民仰望之心?”

他猛地跪伏于地,以头触手背,声音恳切而坚定:“臣,杨彪,昧死以请!恳请陛下,顺应天意民心,择吉日,备法驾,东巡泰山,行封禅大典,以告成功于皇天上帝,定我大汉万世之基业!”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整个德阳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骚动和吸气声。百官们面面相觑,脸上神色各异,惊愕、兴奋、沉思、疑虑……不一而足。

封禅泰山!

这是何等巨大的荣耀,又是何等敏感的政治议题!自光武帝之后,大汉再无皇帝行此大典。此议一出,无疑是将当今天子,推到了与汉武、光武并列,甚至超越的位置上!

短暂的寂静之后,如同水滴落入滚油,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臣附议!”又一位大臣出列,是光禄勋邓盛,他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杨太常所言极是!陛下扫平内外,再造社稷,功盖千秋!若不行封禅,何以彰显?此乃顺天应人之举,臣恳请陛下准奏!”

“臣亦附议!”大鸿胪周奂紧随其后,“封禅之礼,乃帝王最高之盛典。陛下当此盛世,正宜告功于天,使我大汉声威,广播于四海!”

一时间,附和之声此起彼伏。出言赞同的,多是一些较为清贵、掌管礼仪文教的官员,或是些急于逢迎上意、博取名声的投机之辈。他们引经据典,将刘宏的功绩与上古圣王、汉武光武相比附,言辞恳切,仿佛刘宏若不封禅,便是违背天意,辜负万民。

端坐御座的刘宏,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的手指,轻轻在御座的扶手上敲击着,目光深邃,扫视着下方激动的人群。封禅?他心中冷笑。这顶高帽,戴得可真是时候。

就在附和之声渐成气候之时,一个沉稳而略带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响起:

“老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司空卢植,手持玉笏,缓步出列。他脸色凝重,眉头紧锁,目光扫过那些附议的大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卢司空有何高见?”刘宏开口,语气平淡。

卢植向刘宏躬身一礼,然后转向群臣,声音清晰而有力:“陛下!封禅之事,非同小可!非德协幽明,功盖天地者,不可轻言!昔管子对齐桓公言,封禅需‘凤凰麒麟不至,嘉禾不生,蓬蒿藜莠茂’等祥瑞毕至,方可举行。今虽四海略定,然北有鲜卑余孽未清,西有羌患时扰,内部新政初行,根基未稳,百姓虽得喘息,远未至家给人足之境!此时若兴此劳民伤财之巨典,耗费钱粮何止亿万?征发民夫何止十万?长途跋涉,千里东巡,于国于民,有何益处?”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且夫,功业自在人心,何须刻石以记?陛下励精图治,所为者,乃江山社稷之稳固,天下苍生之福祉,非为一己之虚名也!若为虚名而耗费国力,扰动地方,此岂非与陛下推行新政、与民休息之本意相悖?老臣恳请陛下,慎思之!”

卢植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那些狂热附议者的头上。他不仅从现实困难(边患、民力)出发,更直指“虚名”与“实利”的核心矛盾,将问题拔高到了治国理念的层面。

卢植的话音刚落,太傅袁隗也缓缓出列了。他依旧是那副老成持重、忧国忧民的模样,先是向刘宏微微一礼,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卢司空忧国忧民,老成谋国之言,令人敬佩。”他先肯定了卢植,随即话锋一转,“然,老夫以为,此事亦不可一概而论。”

他捋了捋长须,目光显得深远:“封禅之礼,固然耗费颇巨,然其意义,绝非‘虚名’二字可以概括。此乃昭示天命、凝聚人心、震慑不臣之重大国策!陛下之功,确已震古烁今。若行封禅,可令天下臣民,皆知天命在汉,在陛下!可令四方蛮夷,皆畏我大汉煌煌天威!此等无形之利,岂是区区钱粮可以衡量?”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卢植一眼,继续道:“至于卢司空所虑之民力……老夫以为,或可折中。不必效仿秦皇汉武之奢华,可务求简约,彰显陛下仁德爱民之心即可。所需钱粮,或可由内帑支应部分,或可令各地富商自愿捐输,尽量不增百姓负担。如此一来,既可成就盛典,又可免于扰民,岂非两全其美?”

袁隗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他既抬高了封禅的政治意义,又“体贴”地提出了“简约”、“不扰民”的方案,俨然一副既要里子又要面子、处处为君分忧的忠臣模样。

然而,刘宏却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袁隗这是在试探,试探他刘宏是否如同历代有些皇帝一样,开始追求虚名,贪图享乐,好大喜功。如果他顺水推舟同意了,那么接下来,这些士族门阀或许就会利用皇帝的这种心态,逐步侵蚀新政的成果,甚至将他重新架空。

更重要的是,袁隗此举,无形中将卢植等务实派放到了“不顾大局”、“不理解皇帝功业”的对立面。

果然,袁隗话音刚落,立刻又有不少大臣出言附和,称赞袁太傅老成持重,考虑周全。

“袁太傅所言甚是!封禅乃国之大事,岂能因噎废食?”

“简约而行,彰显仁德,正合陛下圣心!”

“此乃凝聚国魂之良机,万不可错过啊陛下!”

朝堂之上,俨然分成了三派。一派以杨彪、邓盛为首,极力鼓吹封禅;一派以卢植为首,坚决反对;另一派则以袁隗为首,看似折中,实则暗中推动。各方引经据典,争论不休,德阳殿内一时间如同市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