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叔父皇甫规信中的警告,想起家族的未来,想起自己对皇帝的忠诚誓言。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他缓缓离席,再次跪倒在御座之前,这一次,他的腰背似乎不再像之前那般挺直,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沙哑和疲惫:“陛下……陛下体恤之心,臣……铭感五内!臣……臣确已年老,近年来常感精力不济,于军务已有力不从心之感。若能……若能卸下重担,为陛下顾问于朝堂,实乃……实乃臣之所愿!”
这番话,他说得极其艰难,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这等于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承认自己“老了”、“不行了”,主动请求交出兵权!这对于一个骄傲了一生的名将而言,是何等的残酷!
卢植见状,心中长叹一声,也离席跪倒,语气则显得平静许多,带着他惯有的儒雅与通透:“陛下圣明,体恤臣等。臣本一介书生,侥幸于军旅中未辱使命。如今四海渐安,臣亦愿回归本业,或于东观修书,或于太学育人,为陛下培养贤才,亦算是为国尽力。”
两位最具分量的军方巨头,先后表态,虽然姿态不同,但核心意思一致——愿意接受皇帝的“体恤”,交出实权。
这一幕,让整个麟德殿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极点!
刘宏看着跪在殿下的皇甫嵩和卢植,看着皇甫嵩那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卢植那平静面容下隐藏的落寞,他的眼中,也适时地流露出一丝真实的复杂情绪。有达成目标的放松,或许,也有一丝对这些老臣的歉意?
但他很快将这丝情绪压下。作为帝王,他不能心软。
“两位爱卿……快快请起!”他快步从御座上走下来,亲自上前,弯腰扶起了皇甫嵩和卢植,紧紧握住他们的手,声音带着感动,“得臣如此,实乃朕之幸,大汉之幸!朕并非要让爱卿们就此归隐,朝廷仍需尔等柱石支撑!只是不忍再见尔等受那风霜刀剑之苦,望尔等能于庙堂之上,以更从容之姿,辅佐于朕,共商国是,岂不美哉?”
他这番话,算是为这次权力交接定下了基调——不是弃用,而是转岗;不是剥夺,而是体恤;从一线冲锋陷阵,转向二线运筹帷幄。
然而,谁都知道,离开了军队的将领,就像被拔掉了牙齿的老虎。那“顾问于朝堂”的虚职,如何能与执掌数万雄兵、镇守一方的实权相提并论?
殿内其他那些手中还握有兵权的将领,如何进(虽已无实权,但名义仍在)、以及一些皇甫嵩、卢植的旧部,此刻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兔死狐悲之感油然而生。陛下今日能如此“体恤”皇甫嵩和卢植,他日难道就不会同样“体恤”他们吗?
袁绍低着头,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果然如此!陛下好手段!先用荣誉架起来,再用温情逼你就范!他心中对皇权的忌惮与野心的火焰,同时燃烧得更加炽烈。
曹操则目光闪烁,心中快速盘算着。皇甫嵩和卢植让出的位置,会是怎样的安排?自己,能否在这轮洗牌中,获得更大的机会?
刘宏扶着皇甫嵩和卢植回到座位,自己则重新登上御座。他的脸上恢复了平静,但眼神深处,却闪烁着一种大权在握、布局将成的锐利光芒。
皇甫嵩和卢植的表态,意味着最困难的一关已经过去。那么,接下来,就是如何安排那些空出来的、至关重要的位置了。
他轻轻拍了拍手,示意乐舞暂停。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充满了紧张与期待。
铺垫已然完成,情感已经到位,障碍也已扫清。
是时候,落下那最关键的一子了。
皇帝,会如何安排那些令人垂涎的权位?这场精心策划的“杯酒释兵权”,最终会以何种方式尘埃落定?
悬念,从“是否交权”转向了“权力将花落谁家”。麟德殿内的暗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明确了方向,变得更加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