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军官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悲观情绪蔓延。
宋希濂沉默良久,目光死死盯在地图上“吴江”二字附近,太湖之滨的一片区域。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
“我们不能一味撤退!”宋希濂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撤退只会被追着打,直到拖垮!我们必须打一下!要在吴福线前,利用现有地形,打一个反击,挫一挫鬼子的锐气,争取主动!”
“反击?”众人大惊失色,“师座,部队疲惫至此,弹药不足,如何反击?”
“不是全线反击!”宋希濂解释道,“是选择有利地形,打一个伏击战!目标不是歼灭多少敌人,而是打疼他,让他不敢放肆追击!为我们下一步转移赢得时间!”
他指着地图上吴江东南、太湖入口处的“八坼镇”一带:“这里水网密布,河道纵横,不利于日军装甲部队展开,却利于我军隐蔽和阻击。日军新胜,必骄狂冒进。我们可在此设伏,集中精锐,予其先头部队以重创!”
“可是师座,风险太大!万一被黏住……”周明远依旧担忧。
“没有万全之策了!”宋希濂断然道,“狭路相逢,勇者生!慕华,你立即制定一个详细的伏击计划!明远,你负责整顿部队,将还能打仗的官兵集中起来,组成突击集群!伤员和非战斗人员,由你率领,先一步向南转移,进入太湖水域隐蔽!”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分兵决策,意味着主力将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就在宋希濂决意冒险一搏之际,一名穿着当地渔民服装、自称是“太湖抗敌自卫团”联络员的人,在侦察兵引导下,找到了师部。来人四十多岁年纪,皮肤黝黑,眼神精明。
“长官可是宋希濂师长?”来人拱手道,“鄙人姓陆,受敝团沈团长之托,特来联络。闻贵部血战至此,钦佩万分!敝团虽力量薄弱,但熟悉太湖水域,可在贵部需要时,提供船只、向导和部分粮秣支援。”
宋希濂心中一动,仔细打量着来人。太湖游击队?这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陆先生,贵团盛情,宋某心领。眼下我军确需帮助。不知贵团能否协助我将伤员和部分物资转移至湖中安全地带?”
“义不容辞!”陆先生爽快答应,“敝团在湖中有些隐秘据点,可安置伤员。还可为贵部主力提供日军沿太湖北岸推进的最新情报。”
这真是雪中送炭!宋希濂与陆先生密谈片刻,敲定了合作细节。这支地方武装的意外出现,为他的冒险计划增添了几分底气,也为伤员转移提供了可行方案。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将太湖水面染得一片通红。在八坼镇外的一片松林里,宋希濂站在一个土坡上,面对着他亲自挑选出来的近两千名还能战斗的官兵。这些士兵虽然面带菜色,军装破烂,但眼神中却燃烧着一股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厉与决绝。
“弟兄们!”宋希濂的声音在暮色中传开,清晰而有力,“我们三十六师,自蕴藻浜以来,血战连连,转战千里,没有丢过脸!现在,鬼子以为我们垮了,像赶羊一样追着我们!吴福线靠不住了,后面就是南京,是我们的首都!我们还能往哪儿退?”
台下寂静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和紧握枪杆的声音。
“我们不能退了!”宋希濂猛地提高音量,“我们要在这里,在太湖边上,转过身,给追来的鬼子狠狠一刀!让他们知道,中国军人,还没死绝!这一仗,不为别的,就为了打出我们的威风,为后面的弟兄们转移争取时间!也许我们会死,但死也要像个爷们!让鬼子付出血的代价!”
“愿随师座死战!”台下,团长张云鹤第一个振臂高呼。
“死战!死战!”两千条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怒吼,汇成一股悲壮的声浪,震撼着暮色中的松林。一股决死之气,在队伍中弥漫开来。
夜幕降临,主力部队悄然进入八坼镇周边的预设伏击阵地,如同潜伏的猎豹,等待着猎物上门。伤员和非战斗人员则在太湖游击队的引导下,乘船隐入茫茫太湖。宋希濂知道,这是一场赌上一切的战斗。胜,则绝境逢生;败,则万劫不复。
十一月四日,在极度的疲惫、希望的破灭、绝境的决策和决死的动员中度过。三十六师的命运,悬于太湖之滨,即将迎来一场更为惨烈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