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圣旨更像是某种契约,甫一颁布,满朝哗然。
众大臣面面相觑,皆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其一,圣旨明发范离,却注明“同朝文武百官共鉴”,前所未有。
其二,太常寺乃出了名的清水衙门,如今要“官员俸禄自行足给”?朝廷竟撒手不管了?
其三,太常寺脱离礼部管辖,更要命的是,人事任免权尽归范离专断,吏部亦不得插手!
一时间,朝堂之上议论纷纷,交头接耳之声不绝,种种猜测悄然蔓延。
礼部尚书高子贺第一个按捺不住。太常寺虽是清水衙门,却是礼部制下要司,每年朝廷上要下拨几百万两银子操办各类活动仪典。如今说没就没了,岂能甘心?
高子贺疾步出列,难掩激愤:“陛下!太常寺历来隶属礼部制衡,乃国体之根本!王者依礼治国,若剥离太常寺,无异于悖乱礼制,动摇国本!臣以为遵礼而制,仿圣而为,法古无过,循礼无邪,恳请陛下三思!”
景帝目光扫过高子贺,脑子里想起自己与范离昨夜的辩论,当下想也不想就把范离的话搬了出来,话中略带讽刺:
“礼乐之本,教化之根?在礼部陈规下苟延残喘多年,倒也‘不易’!”
“精力全耗在案牍周旋!正事呢?礼乐精研?文化传承?万民教化?——因循苟且,一事无成!”
范离的原话是,天天就在公文上扯皮,一点正事不干。
果然,高子贺闻言,和自己昨天的反应差不多,整个人僵在原地。景帝对这效果很满意,把范离一连串的质问抬了出来:
“观天修历,可利农桑?
雅乐正声,可传乡野?
礼仪教化,可入民心?”
景帝停顿片刻,声音陡然转厉:
“结果呢?古礼束之高阁,成了废纸!朝仪流于形式,失了威仪!万民教化?空谈而已!这,是朕要的太常寺?这,是祖宗设寺的本意?!”
他站起身,目光环视群臣:
“所以,朕今日将它从这烂泥里拔出来!”
“让它心无旁骛,专研古礼,传承薪火!肃正朝仪,推行教化,泽被苍生!不是空喊,要做实!”
“直属御前,专断人事,就为破这个局!朕要斩断枷锁,注入新血!扫掉这沉沉暮气!”
景帝目光扫过群臣,最终钉在高子贺脸上:
“高子贺!”
“你满口‘法古无过,循礼无邪’,太常寺却在礼部手里废弛成这般模样,按照你的道理,这太常寺就应该烂在你礼部手里是吗?”
在一旁昏昏欲睡的谢真眼前一亮,心说,这不像是陛下说的话,倒像是有人帮他编了照着念的。
高子贺脸色阵青阵白,景帝这番话句句在理,还把他痛批了一顿。
他一时间难以从正面反驳太常寺从礼部剥离的决策。
但想到每年那几百万两银子……他的心如同被剜去一块肉!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深吸一口气,压下惶恐,换上一副谨守职责的肃然表情,郑重其事先给了景帝一记马屁:“陛下圣明烛照,心系礼乐教化,臣等感佩莫名!陛下欲使太常寺专注根本,焕发新机,实乃高瞻远瞩之举。”
紧接着话锋一转,语气恳切,一副为君分忧、恪守职责的模样:
“然,太常寺过往收支账目,皆由礼部会同户部,依例层层核算,详加审计,锱铢必较!此乃维系纲纪、杜绝贪渎之根本法度!臣恳请陛下明鉴!太常寺直属御前,臣无异议。然,其一应开销用度,必须仍循成例,由礼部会同户部——核算预算、审计支出、核销账目!”
“唯其如此,方能上不负圣恩,下不愧黎庶,中保吏治清明、法度森严!请陛下三思!”
高子贺这是拼了,主导权可放,但财权审核必须死死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