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完手,永昶提议去廊檐下避雨,三节子也没反对,跟在永昶身旁躲到了廊檐的角落里。站定后,三节子警惕地扫视了一下电闪雷鸣下的院子,说,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还在城里。
借着不远处昏黄的灯光,永昶这才看清三节子受伤的胳膊上简单缠着一圈灰不不溜秋的布条,布条已被血浸透,像是胳膊上开了一朵暗色的花。看永昶盯着他的胳膊,三节子嘿嘿笑了,他们的枪法太差劲,蹭破了点皮。
据永昶观察,当然不是蹭破了点皮那么简单,否则不会出了这么多血,他的脸不会这么煞白的吓人。永昶不想跟他有过多的牵扯,同时也怕梅兰在屋里担心,敷衍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永昶想撤身回屋,可又觉得有些不合适,再怎么着,他毕竟跟大舅有些交情,以后说出去不好听,就看着他的胳膊佯装关切地问,真的没事。
三节子似乎很意外永昶的表现,迟疑了一下说,你给我找点干净的布来,我重新包扎下,刚才包的太急慌了,噢,对了,你能不能给我找点吃的,饿毁我了。
永昶回到屋里,梅兰瞪着两眼看他,挨着床上的那个女的早已睡了,也许梅兰怕打搅对方,压低声音说永昶,我以为你掉茅坑里了呢,上个茅厕上了那么长时间,真焦心死我了,把伞撑开了控控水,别捂长毛了,梅兰轻声说着,丝毫没留意永昶的表情,当永昶解开包袱翻找东西的时候,梅兰忍不住问,你找什么?永昶说着不找什么,手却没停,直到翻出带来的一捆留作小孩褯子的白布才又重新系好包袱。梅兰纳闷,弄不明白永昶黑天半夜的翻找留作褯子的白布干嘛,寻常用的手巾搭在床头呢,随时可以用,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待看到永昶拿起吃剩的干烧饼时,梅兰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她叫住走到门口的永昶,你干嘛去?去个茅厕那么久,又翻出白布拿着两个烧饼出去,这怎么都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梅兰觉得有必要问一问。永昶回过头笑笑,没事,等会跟你说。
夜深了,永昶还是难以入睡,三节子苍白的脸一个劲在眼前晃悠,任他无论如何地努力,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仍然时不时冒出来,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的恶作剧。
一个时辰之前,永昶关上病房的那扇奶白的木门,一手拿着母亲准备给她未来的孙子或者孙女当做褯子的白布,一手拿着风干的两个烧饼,穿过一间一间亮着灯光的病房走向走廊的尽头,那个黑暗的角落的时候,永昶还在想着,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雨不停地下着,到处是雨落下的哗哗的声响,黑暗的天空不时一道闪电,像是老天撕开了一道口子,缝隙处闪现的的全是光明。少顷,咔嚓的雷声在耳边炸响,似乎老天在咆哮。走廊尽头,令永昶意外的是拐角的黑暗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影。永昶正纳闷着,三节子从冬青后边闪出来,垂下的那个好手上拎着一把乌黑的枪,在不远处窗户透出的光亮里,竖直的枪管下滴答着一个个水珠。
这是枪伤,伤口在肩膀的下方,子弹从肉中穿过,撕掉一大块肉,好在没伤到骨头,不过小孩嘴巴一样的伤口足以令永昶胆战心惊。看永昶胆胆惊惊的样子,三节子语气平淡地让永昶无需害怕,不就是蹭破点皮么,三节子一边说着,一边把干烧饼咬的咯嘣咯嘣的,好像伤的不是他,而烧饼却是打伤他的那个人。这是永昶二十来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见到有人还能把烧饼吃得这么香,而且还受了枪伤。永昶提议三节子应该找医生包扎一下,上点药,别发了,反正就在医院里,也费不多少劲,没带钱的话他有,可三节子坚决拒绝了,说没必要。永昶不是个多话的人,既然三节子说没必要,他就不再多言,何况他跟三节子也没有多少话可说。
三节子啃完俩烧饼,一抹嘴说,缺点酒,有点酒就彩了。
永昶迟疑着说,要么我给你买去?
三节子一挥那个好手,哪有弄些讲究,黑天半夜的,别找事了。
既然三节子不让买,永昶就没再坚持,何况黑天半夜的雷雨天,家家都关门阖户了,就是买也未必能买到酒。
雨还在下,比刚才小了一些,永昶不知道跟三节子说些什么,怕说多了无益,索性就沉默无语。三节子也不说话,盯着黑暗的天空看。两人站了好一会,三节子打破沉默,今天我得谢谢你。永昶说,有什么好谢的,不就两个干烧饼么,嘴上说着,心里想的却是,他怎么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眼怪尖来。
差不多了,三节子伸出一只手拭了拭雨点的大小说,我该走了。
永昶想说什么,嘴张了张又止住了,确实没什么好说的,既然对方提出走,自己也不好挽留,就是挽留也是虚的,自己还不是在一边打地铺。再说了,他既然提出走,定是有落脚的地方,否则深更半夜,城门又关了,他不会贸然的犯险。
也许看出了永昶的顾虑,三节子笑笑,放心,外边有我的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