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昶对于崔传成的印象仅停留在当初上学时。能考上基督教试验中学的学生家境都不差,学习也都是各个乡镇拔尖的学生。虽然这样,乡下来的学生还是会遭受县城的同学的轻视,无论穿着谈吐,总是跟他们格格不入,以至于班里分成了两派,青石来的永昶自然跟棠阴来的崔传成一派。
喝着聊着,酒酣耳热之际,突然传来几声砰砰的响声,永昶跟崔传成都愣了一下,这个时辰谁家放炮。念头甫落,又传来几声砰砰的响声,接着一个人影快速地从门前跑过,一边跑一边往后放枪。两人这才知道方才的响声是枪声。崔传成拉住探出半截身子的永昶,别出去,不安全。永昶看到三个警察模样的人平端着着枪追过去,嘴里喊着别跑别跑….
枪声引得沿街店铺胆大的人跑出来观看,循着警察追过去的方向,七嘴八舌做着各种猜测。一个店老板模样的人笃定地认为,定是马子进城了,理由是寻常的小偷小摸哪来的枪,而且是少见的盒子炮,定是马子无疑。听闻马子进城,众人议论纷纷,心头也罩上了一层阴影,猜测着,不知哪家被马子盯上了。马子的恶行老少皆知,当年刘黑七血洗龙泉庄的事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至今犹如噩梦一般储存在一些人的记忆中从未消退。
被枪声一闹,永昶跟崔传成也没继续喝下去的心情,永昶也担心着梅兰,两人各怀心事地在大街上作别,并相约有空再聚。回到病房,大街上发生的关于马子的传言已经被演变得变了味。梅兰开头第一句就是,你可回来了,刚才有人说街上打死了好几个人,你没事吧。永昶一愣,随即明白了梅兰的关心,拍拍自己,你看,这不好好的么,又问,你听谁说的街上打死了好几个人?梅兰说打扫房间的说的,你没听响了十好几枪么?永昶满不在乎的说,哪有他说的弄玄乎,我又不是没见,一个人跑过去,打了好几枪,不过一个人没打到,追他的警察也打了好几枪,然后就跑走了,逮住没逮住不好说,咦,你怎么吃了这么一点饭。梅兰摇摇头,没胃口,闷热,是不是要下雨了。
梅兰话音未落,咔嚓一声响雷,随即起了一股大风,接着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就打落下来。永昶边关窗户边逗梅兰,你看,叫你说准了吧,下大了,麻杆子雨。
喝了半斤酒有些渴,永昶把剩下的西瓜吃得光光的,洗过手坐下没多久尿意上来了。外边雨一点没有停歇的意思,黑暗中不时亮起刺眼的闪电,随后不久,咔嚓的雷声就响了起来。永昶咋舌说,还当真下呢,说着撑起油纸伞去小解。
厕所在走廊的尽头,掩映在一排冬青的后边,黑夜里若是不知道的话,还真的不好找。好在一盏罩子灯挂在正中的廊檐下,在急密的雨幕中像是一枚煮熟的鸡蛋黄,散发着柔弱的光。当初永昶第一次找厕所的时候就费了一点时间。医院的护士手一指西南方向,永昶就按照护士所说的方位去找,逡巡了一会才发现掩映在一排冬青树后边的造型比一般农家屋还要上档次的茅厕。不得不说,外国人跟中国人的不同,就连两间小小的茅厕也整治的跟主建筑一个风格,在一大片灰墙黑瓦的当地建筑群中如鹤立鸡群。
永昶收了油纸伞靠在墙上,一头扎进了茅厕。闪电像一条扭曲的长虫闪现在漆黑的夜空,又嗖呼不见,骤然亮白的光影里,树叶在风中狂舞,似乎不耐这暴雨的侵袭。永昶刚迈进小门,随即咔嚓一声炸雷响在头顶,又一道闪电亮起的刹那,永昶看到一个人抱着胳膊靠在墙角,一张脸如纸一般苍白。永昶吓了一跳,随即明白是闪电的作用,只是令他纳闷的是,这黑天半夜的,这个人大便不大便,小便不小便的,抱着胳膊躲在这里干嘛,医院里可以避雨的多的是,随便哪出廊檐下都可以一避,根本不用躲到臭气熏天的茅厕里。
令永昶没有想到是那人竟然喊了一声永昶,这突兀的一声叫喊把永昶吓出一身的冷汗。在大雨如注,霹雳闪电的夜晚,在一家医院的厕所里,突然见到一张苍白的脸,而且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这情景实在太过诡异,以至于多日后永昶跟梅兰聊起来时还一身鸡皮疙瘩。又一道闪电亮起,永昶看到苍白脸热切的表情,虽然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永昶干确定,就是热切,只有熟人相见才有的热切。苍白脸说你不认识我了?永昶摇摇头,仅凭闪电给予的短暂亮光,他无法把脑子里认识过的所有面孔跟眼前这张苍白的面孔对接起来。
我是黄三龙,三节子。
黄三龙永昶还真不认识,三节子却是大名鼎鼎的马子,山南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有人吓唬小孩子不听话,甚至就说三节子来了,小孩便立马不哭了。虽说教书的永昶不甚知晓江湖上的传言,但三节子这个名字他还是听说过,山南地界上颇为有名的马子头,据说口碑还不错,尤其在敏河一带,简直把他奉为义匪。有一次跟大舅闲聊起,听口气对三节子也是颇为推崇,问过才知道,大舅救过三节子一命,还留在家里当了半年的家丁,临走还送了他一把枪。当初永昶还对大舅的行为颇有微词,弄不明白大舅咋跟山南有名的马子有牵连,还不避呼外人知道,这哪是敏河首富的行事作风。现在,大舅推崇的马子就在跟前,令永昶吃惊的是对方仅凭闪电极短的亮光就能认出自己,这份眼力劲就非常人能及。永昶哦了一声,脑子想的却是,他怎么认识自己。在永昶的印象里,他从没见过这个黄三龙,三节子。
你大舅,褚亚青,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见过你,你娶亲那天。
永昶突然想起,晚饭时跟崔传成一起吃饭,从大街上逃走的身影,只是令他不解的是,对方怎么躲到了这里,而且还受了伤。
三节子显然看出永昶的疑虑,不好自豪地说,他们想抓住我,没那么容易,我三节子可不是白混的,三警察让我打倒俩,死没死我不知道。
你咋跑这里来了?
城门关了,我跑不出去,胳膊又伤了,我得弄弄,再说,我的事还没办呢,这次办不成就不知猴年马月了,这事不办了我寝食难安,更对不起我死去的三个兄弟。
永昶没兴趣在霹雳打闪的雷雨天的厕所里听三节子诉说自己的遭遇,小肚子憋的有些坠疼,他需要赶紧解决内急,他边解开裤子的扣子边说,这里也不安全呀。
三节子不无得意地说道,他们想抓我还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