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默的竹杖点在寿阳城斑驳的石板上,发出空落的回响。
城池的轮廓依稀可辨,街巷却像被岁月抽走了魂魄,只余下零星的商幡在风中耷拉着。几个佝偻的身影贴着墙根行走,脚步声还没传出三丈,就被空旷的长街吞没了。
转过熟悉的街角,本该矗立着柳府的地方,如今只剩几段残垣。焦黑的梁木斜插在野草丛中,像是大地伸出的枯枝。阿默的竹杖忽然一顿——废墟深处传来细碎的响动。
枯井边围着三两个布衣百姓,他们正将碎瓷片投入幽深的井口。那些瓷片碰着井壁,发出清冷冷的脆响,伴着他们含混的祷词:\"求娘子保佑我儿......愿来世投个好胎......\"
\"老丈,\"阿默拦住一个扛着农具经过的老农,\"这井......\"
\"哎呦,您外乡来的吧?\"老农的皱纹里夹着几分敬畏,\"这可是'许愿灵地',灵验得很!自从那年出土'昙梦夫人'年画后,但凡诚心许愿的......\"
阿默的竹杖突然往地下一沉。他\"望\"向井口的眼眸虽无焦点,却仿佛穿透了幽暗的井水——那底下层层叠叠的枯骨,有些还保持着向上攀爬的姿态,像一丛被永远定格在绝望瞬间的珊瑚。夜风掠过废墟,把许愿者的絮语吹得支离破碎。
阿默的竹杖点过村落,经过陈州城外的古道,杖底沾着几片枯黄的银杏叶。当他踏入那片古林时,腐叶的气息裹挟着旧日记忆扑面而来——当年精精偷酒时撞断的歪脖子树,如今已长出编枝,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还在嘲笑那场未遂的偷酒行径。
他在林间驻足,闭目凝神。风中未有熟悉的妖气,只有几只山雀在枝头蹦跳,啄食着去年残留的野果。
山巅的月色格外清冷。埋酒的青石被挪开一角,露出个空荡荡的土坑。阿默蹲下身,指尖抚过坑沿几道深刻的爪痕——那痕迹歪歪扭扭,末尾还得意地上挑,活像某个小贼得逞后翘起的尾巴。
\"果然还是这般贪嘴......\"阿默摇头轻笑,从怀中摸出个新酒囊搁在坑中。起身时,他故意将竹杖在石头上敲出脆响。夜风里顿时传来\"沙沙\"的枝叶摩擦声,像是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正慌不择路地逃窜,撞落了一地露珠。
暮色如墨汁般在破庙四周晕染开来,最后一缕残阳卡在飞檐的裂罅里,将阿默的侧脸镀上一层血色。他盘坐在斑驳的供案前,指节间转动的竹杖突然凝滞——山道上的枯枝断裂声太刻意,像有人故意踩给这荒山唯一的听众听。
荆棘丛剧烈晃动。一个黑影栽进去时,带刺的枝条竟自动分开,又在对方陷入后迅速合拢。月光漏下来时,照见那人脚踝上蜿蜒的青紫色毒痕,活似一条正往心脉钻的蜈蚣。阿默的耳廓微动,听见本应停止的心跳仍在挣扎,每一次搏动都让毒素诡异地倒退半寸。
最诡异的时刻出现在子夜。当乌云吞没月轮的刹那,那具\"尸体\"突然抽搐着爬起。毒血从伤口倒流而出,在半空凝成晶莹的紫珠,又啪嗒砸进泥土。阿默的竹杖无声陷入地砖三寸——他分明看见对方闪过青鳞般幽光,转瞬又隐没在苍白的皮肤下。
阿默闭目凝神时,一缕游丝般的灵韵掠过他的感知。
阿默的竹杖点在湿润的泥土上,每一步都惊起细碎的荧光。那缕气息如游丝般在林间穿梭,所过之处,枯萎的蕨类竟舒展叶片,连石缝里的苔藓都泛起翡翠般的光泽。
随着距离拉近,空气中开始飘荡着类似雨后竹林混着熟透浆果的芬芳。阿默的衣袂拂过灌木丛时,整片灌木突然开出星点白花,又在转瞬间凋零结果。
忽然一阵奇特的震颤从地底传来——像是千百只蝉翼在同时振动。月光穿透树冠的刹那,阿默\"看\"见了那个存在:额......圆润如窖藏多年的大山薯,表皮却泛着类似琥珀的晶莹光泽。它悬浮在离地三尺处,两对薄如鲛绡的翅膀正以不同频率颤动,洒落的鳞粉在空气中化作微型虹霓。
最奇妙的是当它转动时,翅膀会浮现出若隐若现的古老纹路,像某种失传的草木图腾。疗愈之力随着翅振荡漾开来,方圆十步内的夜露都泛着淡绿萤火。此刻这生灵正用翅膀卷起夜露,将水滴抛接成闪烁的珠链,浑然不觉有人类正在丈外驻足。
阿默的竹杖悬在半空,迟迟未能落下。夜露顺着杖身滑落,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线。那生灵突然停止了戏水的动作,圆润的身躯微微转向阿默所在的方向。
翅膀的震颤频率忽然改变,空气中泛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翠绿色波纹。阿默感到一阵清风拂过面颊,带着山泉清冽的味道。他下意识伸手,一片鳞粉恰好落在掌心,竟化作一滴晶莹的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