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不欲凑热闹，却被身后涌来的人潮推着向前。刚至门前，便听身旁一老翁捋须满面红光笑道：“柳县令老来得女，今日大摆宴席，咱们寻常百姓也能沾沾喜气！”
阿默沉默片刻，终是随众人踏入府中。庭院内流水席铺开，觥筹交错，笑语喧哗。他寻了角落一处矮桌坐下，粗瓷碗里很快被斟满泛着甜香的米酒。
宴席正酣，觥筹交错间，人群忽而微微骚动。
一位身着锦袍、气度威严的男子自内院大步而来，面上含笑，目光如炬，正是柳县令。
他步履稳健，拱手与席间百姓寒暄，笑声爽朗，俨然一副亲民之态。然而，就在他经过阿默身侧时——阿默的竹杖忽地一颤。
那一瞬，他分明瞧见柳县令眉宇间掠过一丝阴翳，似有隐忧，却又在转瞬间被笑意掩盖。
柳县令举杯高声道：“今日小女弄瓦，承蒙诸位父老乡亲赏脸，柳某不胜感激！薄酒粗肴，还望尽兴！”
众人纷纷起身贺喜，唯有阿默静坐未动，目光低垂，却暗中以余光观察。
宴席渐散，宾客三三两两告辞离去，仆役们开始收拾杯盘狼藉。
一名小厮走近阿默，见他仍静坐不动，眼中瞳白涣散，便以为是个不知路的盲人，伸手欲搀扶，
小厮语气和善：“这位客人，宴席已散，小的扶您出去吧？”
阿默并未起身，只是微微侧首，嗓音低沉却清晰：“我要见柳县令。”
小厮一愣，随即为难地搓了搓手：“这……老爷事务繁忙，恐怕……”
阿默点了点头打算离去，行至府邸门前，正要迈出府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柳县令的声音在暮色中响起：\"这位小兄弟，请留步。\"
阿默站定转身，竹杖轻轻点地。柳县令负手而立，月光在他官袍上镀了一层银边。
\"听下人说，你要见我？\"柳县令语气和蔼，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阿默沉默片刻，直言道：\"方才宴席上，我见大人身上...有些异常。\"
柳县令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随即笑道：\"哦？什么异常？\"
\"说不清楚，\"阿默摇头，\"就像...阳光下的灰尘。\"
柳县令突然凑近，官服上的熏香混着一丝妖气扑面而来。
柳县令淡笑：\"小兄弟，你看见什么？\"
阿默一怔。这个问题很奇怪，他分明是个瞎子啊。不过那一丝妖气倒是疑惑，因为他并没有发现有害之处。
阿默自然询问县令能否观察府邸，县令也应允此事。
阿默刚踏入县衙后堂，一阵清冽的梅香便裹着秋风拂面而来。那香气初闻雅致，却在尾调处藏着一丝难以名状的腥甜——像是新折的柳枝断面渗出的汁液气味。
\"小兄弟初到敝县，可还习惯？\"柳县令的声音忽然贴近耳畔，阿默手中竹杖微微一顿，官服广袖带起的风里，那股梅香愈发浓烈，其间缠绕的妖气如游蛇般钻入鼻腔。
阿默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灰白的眼眸依旧空茫地望着虚空处。\"大人说笑了。\"少年嘴角扬起温驯的弧度，\"在下天生目盲，哪能看见什么。\"
檀木案几传来衣袖摩挲的窸窣声，柳县令的轻笑：\"是本官唐突了。只是观小兄弟竹杖点地的章法，倒比明眼人还要利落三分。\"
阿默指腹无意识地抚过杖身，这位县令大人方才的问话着实蹊跷——明知他眼盲却偏要问所见所闻，倒像是......试探他是否真看不见。
\"大人府上熏香清雅，不知可否容在下细品？\"阿默忽然拱手，\"常言，万物气息皆有其理。在下虽无明眸，却好辨百味。\"
堂内静了一瞬。窗外竹影投在青砖地上，被秋风摇碎成斑驳的墨痕。
\"有趣。\"柳县令玉扳指叩在案上发出清响，\"小兄弟尽管观之。只是后宅女眷居所，还望止步。\"
阿默执礼称谢，竹杖点地声渐渐没入回廊深处。转过三道月洞门后，他忽然驻足——东南角厢房前立着个翠衫婢女，发间柳叶银簪在夕阳下本该泛着暖光，可他\"心眼\"所见，那婢女竟滴着幽绿的妖气，与县令袖间气息同出一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