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物的利爪离阿默的臂膀只有三寸时,整个世界突然陷入粘稠的寂静。
阿默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被拉长成沉闷的鼓点,飘落的芦花凝固在半空,连风都变成了透明的琥珀。在这诡异的静止中,他\"看\"见了一点微光——就像多年前在青溪村深夜浮现的那粒黄芒,此刻正在妖物猩红的瞳孔前微微颤动。
竹杖抬起的速度慢得如同穿越淤泥。当杖尖终于触到那点光芒时,阿默感觉像是戳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
\"铛——!\"
金石相击的巨响震碎了凝滞的时空。妖物的爪子诡异地折向相反方向,仿佛撞上了无形的铜墙。芦苇丛中爆发出刺耳的嘶叫,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妖物的声音像钝刀刮着陶瓮,它退到浅滩处,鳞片全部逆竖起来。月光下,那双竖瞳死死盯着阿默依旧无神的眼睛,以及还保持着前刺姿势的竹杖——杖头正冒着缕缕青烟。
阿默自己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掌心残留的灼热感让他想起那个黑衣身影,想起梦中握过的剑柄。
\"我不过是个过路的瞎子。\"他慢慢后退,竹杖在泥地上划出深深的刻痕,\"你为何要攻击路过的行人?\"
阿默空洞的双眼\"望\"向鱼精,竹杖在泥地上刻出的沟壑里,竟有点点金芒流动。那妖物忽觉灵台如遭雷击,百年道行凝成的妖丹在体内疯狂震颤,仿佛被某种更高阶的存在凝视着本源。
\"我...我没想吃人!\"鱼精的声音突然变得清亮,竟带着几分少年般的委屈。它鳞片上的幽光急促闪烁,在湖面投下支离破碎的倒影,\"是那些修士先破坏了巢湖的灵脉!\"
阿默鼻翼微动。确实,这妖物身上只有水藻的腥气,并无血腥味。
\"我们鱼精的家园被毁...\"鱼精的爪子无意识抓挠着岸边岩石,火星四溅,\"我不过掀翻几条渔船吓唬人...\"
听到这里,阿默能感受到鱼精并没有说谎。也明白这是一场搞笑的闹剧。
\"你走吧。\"阿默晃了晃竹杖,杖头的金纹在夕阳下流转如活物,很快又恢复原样,\"以后莫要再伤行人。\"
鱼精忙不迭地点头,鳞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动。它没敢说破——方才竹杖点中它命门时,那股浩瀚如星海的威压此刻已消散无踪,眼前的瞎子又变回平平无奇的凡人模样。
水面泛起涟漪,妖物正要潜入深水,忽然又冒出头来:\"道长...您这敛息之术...\"它斟酌着词句,尾巴紧张地拍打水面,\"连内丹都能伪装?\"
阿默嘴角抽了抽。他哪懂什么敛息术,方才那玄妙状态来得快去得更快。此刻掌心的汗正顺着竹杖往下滑,在泥地上洇出个小水洼。
鱼精瞬间遁入水中,只留下句飘忽的\"后会有期\"。阿默站在原地哭笑不得——这妖物竟自己圆好了逻辑。
忽然听见官道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前方道友留步!\"
中气十足的呼喊声。他站在原地撑着竹杖,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
暮色中,三个背剑修士勒马而立。为首者狐疑地打量这个的盲眼游民,目光在对方沾满泥浆的衣摆上停留片刻,终究没把\"可曾见过妖物\"的问句说出口。
\"巢湖夜里有危险。\"修士扔下块碎银子,\"去镇上投宿吧。\"
阿默躬身行了一礼。
待马蹄声渐远,阿默攥紧竹杖,正欲前行,忽见脚边青石板上又浮现一粒黄芒,如萤火明灭。他俯身触碰,那光点却倏然消散,只余一缕若有若无的荧光萦绕指尖。
他心中疑惑,却未多言,只默然赶路。夜宿镇村时,窗外树影婆娑,似有低语呢喃,却又在凝神细听时归于寂静。
次日,阿默行至一处喧嚷城池,城门高悬“寿阳”二字,往来行人如织,其中不乏背负长剑、腰悬符箓的修士,神色倨傲,周身隐有灵光流转。
他在茶楼稍歇,粗陶茶盏尚温,便听邻座两名修士高声谈论——青袍修士冷笑一声,指尖轻叩剑鞘:“昨夜八公山又有妖物作乱,啃尽药田灵根,当真该死!”
褐衣修士抚掌附和,眼中闪过厉色:“正是!斩妖除魔乃吾辈天职,多攒一分功德,便离仙途更近一步!”
茶汤微漾,映出阿默半张沉静的脸,眼底却浮起一丝困惑。“斩妖除魔……积德升仙?”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陶茶盏,耳畔仍回荡着那两名修士的豪言壮语。可不知为何,那些话听在耳中,却像是庙会上拙劣的戏词,荒谬得令人发笑。
若杀妖便可成仙,那仙道岂不如同市井屠夫,以血计数?
阿默摇头起身,竹杖点地,无声地离开了茶楼。
寿阳城街道熙攘,远处锣鼓喧天,人群簇拥着一座朱门高墙的府邸,门匾上“柳府”二字金漆熠熠。府前张灯结彩,仆从正笑吟吟地招呼过路百姓入内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