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幽,无星无月。
树也潇潇,人也萧萧。
石台上,盘坐着一个萧索的人。
一个人若是萧索,必然装满了伤心事。而他的心却早已死了,身体也正在去死。
有人说,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
人如果能把什么都忘了,那以后得每一天都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可人总是身不由己。
就像此时此刻,他想要忘记这一切,却偏偏不能忘。不能忘,便会累心,累心便会萧索。
萧索的人,话自然是不多的。
他的话本就不多。
周围的人也不多。
只有死人在变多。
槐树下,一个接一个死去的少女。
每有一个女孩死去,大槐树上的鬼门虚影便会凝实一分,便会开启一分。
他的身体,就会再死去一分……
“仙长……我死前,能见到她么?”
“我想,你一定无法见到她。”
是啊,他已什么都看不见。
“但她,也许可以看见你。”
“不,我不想让她见到我……”
“仙长”没有说话。
若非他朝夕相对这个名叫李常青的蠢男人,心生恻隐,他根本不会与此人说半个字。
他的话本也不多。
何况,石台上的人已形如枯骨,状若干尸。全身已没了血肉,只有一层老皮裹着一身骨架。
李常青也已“死”了。
他还是很好奇,师父为什么会有万魂幡;也很好奇,万魂幡能支撑这个早已死去的人到什么时候;更好奇万魂幡究竟能吸纳多少厉鬼。
最好奇的,还是师父要收集魔气。
只有最后一件事,他能给出一个自己信服的答案
——炼器炼丹总归是能用上这魔气的。
仙长的身体包裹的很严实,一身的黑袍,一张脸都笼罩在兜帽里,不让人看见他的表情。
他的长袍很长,曳在地上,曳在血里。
血是少女的。
少女们的血,顺着槐树的树干纹路,流入土中,绘制出一张巨大的血色阵图。
阵图正西,不知几时立起了一根巨大的黄铜柱,黄铜柱上方还漂浮着一道巨大的虚影。
盖有多高?
高逾百丈!
两扇大门似青铜浇铸,覆满暗红锈迹,如干涸血痂。门面浮凸无数扭曲人面,或哀嚎,或狞笑,口鼻眼耳中渗出粘稠黑雾。
门缝间不见铰链,唯有一线粘稠血光渗出。
血光一入阳间便成滔天黑雾,遮天蔽日,无数厉鬼奔逃而出……
强开鬼门的方式有许多。
有精巧的,有粗犷的。
他也就只得了这么一个法子。
阵图也好,法诀也罢,阴魂,阴地五花八门,但唯一共通的,是要法坛上的生祭。
要心甘情愿,一心赴死,又要与鬼门关内的幽魂厉鬼勾连。
所以,这种事本就不该他来。
可偏偏师父眼下形势不好,分不开身,魏炎那个不中用的师弟又死了,他就不得不来。
做这种腌臜事!
“没想到,常年躲在韩束身后的小姑娘,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一路杀到这里。”
一袭青衣,脚踩绣鞋。
在这片阴煞的林子中心,出现了一个温婉娇弱的女子。
“你是谁?”
有花生。
所以楚小萤的方向很准。
有剑。
所以楚小萤走的很快。
有伤。
所以楚小萤的身子好沉……
早上的伤又裂开,晚上又添了新伤。这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背着师兄师姐,她常常如此……
你总不会认为一个常杀人的,只能自己出剑,不让别人还手。
好在她的剑很快。
所以,她总是能活着。
槐木林的正中,黑雾浓郁,阴气森森。
楚小萤并不清楚这槐木林为什么每一棵树,都满是血腥气,满是怨念,她也不想清楚。
她只是来杀人的。
杀萧蓑客。
一根巨大的黄铜柱,顶出了树冠,高不见顶,镇压这槐木林为数不多的阳气。
原本同样巨大的老槐树显得像个玩具,何况天上还有威严肃穆,又阴森诡谲,高也百丈,宽也百丈的鬼门关!
让这林中的一切都显得渺小。
哪怕,是神秘黑袍人身后,站着四个丈许高的巨人!
大荒蛮族。
传言大荒蛮族因经年受荒芜之气淬体,无法存留灵力,不能施展神通,但力大无穷,身体金刚不坏,极难应对。论实力高低,便五四三二一的排。
最厉害的,是t0……
大家都不明白蛮族的脑子是怎么个回路,会在一众汉字排序里,搞出来一个t0。
好多人更不知道怎么读,蛮族自己说念“特灵”……
说起来,八荒正中建木阻拦,北有太古战场,凶煞不可往,西乃弱水不可渡,除了在西北大荒,基本是见不到蛮族的。
却不知这人如何横穿八荒,远渡重洋,来到沧海之东的蓬莱仙岛上。
而能在这黑雾之中面不改色,那就不会弱于乘霄。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们六如剑派,主修性命,虽然能抵住这黑雾,但你不是韩束。趁还有救,离开这里。”
“我要杀人。”
天上的鬼门还在从门缝里滴落粘稠的血,浓浓的雾。无数的厉鬼,一半入了万魂幡,一半又散入槐木林。
黑袍人沉默了片刻。
他的手里,托着一团光。像是一团太阳,驱散周围的厉鬼与黑雾。黑袍人把玩着手里的光团,淡淡道。
“杀谁。”
“萧蓑客。”
黑袍人没听过这个名字。
“在这群人中?”
“在。”
“那她活不成的。”
楚小萤的身子也已濒临油尽灯枯。
身处黑雾之中,她也难以支撑,她的确不是师兄,所以没有那么亮的护体金光。撑到现在,身上的金光早已稀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