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头(2 / 2)

老头从篮子里摸出个东西,递过来。是颗水果糖,玻璃纸在暮色里闪着微弱的光,橘子味的。

路明非迟疑了一下,接过来。

糖纸有点黏手,像是被体温焐过。

“天凉了,早点回家,别让家里的人担心了”

老头站起身,拎起藤篮,转身往公园外走。蓝布褂子的下摆被风吹得飘起来,像片褪色的帆。他没再回头,脚步声踩在落叶上,“沙沙”地,慢慢远了。

路明非捏着那颗糖,橘子味的甜气从纸缝里钻出来,挠着鼻尖。秋千又开始轻轻晃,这次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推

暮色把公园浸成了蓝灰色,秋千链的“吱呀”声越来越慢,像只快睡着的虫子。

突然有个尖利的女声划破空气,带着点炸毛的火气,在空荡荡的公园里撞来撞去。

“路明非!你死哪儿去了?!”

路明非浑身一僵,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婶婶,那声音里的不耐烦和嫌弃,跟腌咸菜的坛子似的,年头越久越冲。

他慢吞吞地转过头,看见婶婶叉着腰站在公园门口,围裙带子还松垮垮地系在腰间,风把她额前的碎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她那身灰扑扑的棉布褂子沾了点油渍,像是刚从灶台前扑过来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角眉梢都吊着,一看就攒着气呢。

“叫你多少声了?耳朵塞驴毛了?”

婶婶迈开步子走过来,鞋底碾过枯叶发出“咔嚓”声,跟踩在路明非心尖上似的

“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头野,家里饭都凉透了!你弟弟都等不及要吃排骨了,就你磨蹭!”

路明非赶紧从秋千上滑下来,两条腿落地时还晃了一下。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磨破边的鞋尖,不敢看婶婶的眼睛。

他知道婶婶不喜欢他,跟不喜欢家里那只总偷嘴的老猫似的,看见就想踢一脚。

“哑巴了?问你话呢!”

婶婶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剜着他,“是不是又跟谁打架了?我跟你说路明非,你要是在外头惹了祸,别指望我给你收拾烂摊子!我们家可没闲钱给你赔罪!”

她的声音又尖又亮,惊飞了树梢上最后几只麻雀。路明非攥着衣角,指节捏得发白,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刚才那几个孩子的话好像还粘在耳朵上,这会儿混着婶婶的数落,嗡嗡地响。

“还愣着?走啊!”

婶婶伸手在他胳膊上使劲拧了一把,力道大得路明非龇牙咧嘴,却不敢作声

“跟个闷葫芦似的,越大越没出息!”

她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围裙带子甩来甩去。

路明非赶紧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像条被拎着脖子的小狗。

夕阳最后一点光落在婶婶的背影上,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正好罩住路明非,像个甩不掉的笼子。

远远能闻到胡同里飘来的饭菜香,混着煤烟味,是排骨炖豆角的味道,路明非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但他没什么胃口,只觉得那香味里都裹着婶婶的念叨,有点噎人。

“快点!路鸣泽都要把排骨啃光了!”婶婶在前头又喊了一嗓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气。

路明非把脑袋埋得更低了,脚下的石子被他踢得滚出去老远。

他把糖塞进裤兜。

裤兜里的糖,隔着布,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