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白日里那场荒唐闹剧的余烬尚未冷却,此刻却已转化为压抑的火山,在厅内每个人的胸中翻涌。
宋江端坐于上首虎皮交椅,脸色铁青,白日里那身赭黄袍和金冠早已换下,但眉宇间的阴鸷和挫败感却无法掩饰。
那方惹祸的玉玺被胡乱扔在旁边的案几上,斑驳的痕迹和隐约的腥膻气依旧残留,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
厅下,人头攒动,却不再是以往那般秩序井然。
林冲、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等“北望派”骨干赫然站在前列,与宋江嫡系的头领们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许多原本中立或摇摆的头领,此刻也目光闪烁,惊疑不定地看着上首的宋江,又看看敢于直面质疑的林冲等人。
“公明哥哥!”
林冲率先打破沉默,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日之事,众目睽睽,玉玺之变,绝非偶然!
此物带着金虏印记与腥膻,若此乃‘天命’,那我梁山所替之‘天’,究竟是华夏之天,还是胡虏之天?
所行之道,究竟是忠义之道,还是引狼入室之道?!”
他目光如电,直射宋江。
“此事,哥哥必须给山寨上下一个交代!”
“林教头说得对!”
阮小七按捺不住,大声嚷道,他性子最是火爆。
“咱们梁山好汉,聚义于此,为的是替天行道,保境安民!
可不是为了捧那带着金狗臭味的石头,更不是为了等那不知所谓的招安,去做朝廷的鹰犬,甚至……甚至与胡虏牵扯不清!”
他这话说得极为尖锐,几乎是指着鼻子质疑宋江的路线。
宋江眼皮狂跳,一股邪火直冲顶门,但他深知此刻绝不能动怒,必须稳住局面。
他强压下怒火,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
“林教头,阮小七兄弟,稍安勿躁。
此事……此事定然有蹊跷!
定是那献宝的段景住受人蒙蔽,或是……或是途中被人掉了包!此乃奸人陷害我梁山之计!”
他试图将责任推出去。
吴用适时地轻咳一声,羽扇微摇,出面打圆场,但话语中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引导:
“公明哥哥所言,亦不无道理。
玉玺来历不明,中途波折甚多,确有被宵小之辈做手脚的可能。
然而……”
他话锋一转。
“然而此物毕竟是在大典之上,于众兄弟面前显露出如此……不堪之象。
无论缘由为何,哥哥‘天命所归’之声望已受损,山寨人心浮动,却是不争之事实。
若仍一味坚持原有招安之议,只怕难以服众啊。”
他这话,看似在劝和,实则是在暗示宋江的“天命”已不可恃,招安路线的基础已然动摇。
“军师此言何意?”
花荣忍不住出声维护宋江。
“难道因小人作祟,便要否定哥哥领袖之位,否定石碣所示天意吗?”
“花荣兄弟,非是否定。”
林冲立刻接口,他抓住了吴用话中的契机。
“天意高远,非一块石头所能尽言。
如今北地烽烟将起,金虏虎视眈眈,正值我辈男儿保家卫国之时!
山寨大政,关乎数千弟兄身家性命,更关乎山东乃至中原百姓安危!
岂能因一时受挫,便龟缩山寨,空谈天命,坐等那昏聩朝廷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招安?”
他环视厅中众人,声音激昂起来。
“林冲以为,当务之急,是整军经武,主动联络四方抗金义士,以备胡虏南侵!
这才是我梁山好汉应有的担当,这才是真正的‘替天行道’!”
“说得好!”
“林教头说得在理!”
阮氏兄弟以及一些早已对招安心存不满,或心向“北望”的头领纷纷出声附和。
聚义厅内,顿时吵作一团。
“招安派”与“北望派”争执不下,中间派则惶然无措。
宋江看着这几乎失控的场面,脸色愈发难看,他知道,经此一事,他再想如臂使指地掌控整个梁山,已经不可能了。
夜色下的梁山泊,并不平静。
林冲回到自己的营寨,阮氏兄弟与几名信得过的“北望派”头领立刻聚拢过来。
“教头,今日真是痛快!”
阮小七兴奋道。
“总算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层遮羞布扯下来了!
我看宋江以后还怎么拿着那破石头说事!”
阮小二相对沉稳些,低声道:
“痛快是痛快,但今日之后,咱们与宋江那边,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往后在山上,行事需更加小心,谨防他们狗急跳墙。”
林冲点了点头,目光沉静。
“二哥所言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