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盯着宋江的眼睛。
“晁天王等人,皆乃热血豪杰,若得押司这般人物以真心相助,共举大义,未必不能成就一番真正的事业,远胜那虚无缥缈、仰人鼻息的‘招安’之路。押司何必执着于腐朽朝廷,甘为鹰犬?”
这番话,与方才何书办所言,截然相反,如同冰火交织,冲击着宋江的内心。
他脸色变幻,心中那被何书办勾起的“招安”念头,与眼前这人所说的“大义”激烈碰撞。
然而,一种根深蒂固的对“体制”的畏惧,对“叛逆”后果的恐慌,以及那股潜藏在心底、被铁鸦军长期引导放大的、对“正统”和“功名”的渴望,迅速占据了上风。
更重要的是,他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与何书办相似的、令他不安的气息,只是更加直接,更加……危险。
“荒谬!”
宋江后退一步,声色俱厉,仿佛要通过提高音量来驱散内心的动摇。
“尔等乱臣贼子,安敢在此妖言惑众!我宋江生是大宋的人,死是大宋的鬼,忠君爱国,天日可鉴!岂能与尔等反贼为伍!”
“那梁山……晁盖兄他们,也是一时糊涂,受了小人蒙蔽!我……我定要寻机会劝他们迷途知返!”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是说给钱贵听,似乎也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
钱贵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与冷意。
他看得分明,宋江并非完全不信“北望”之理,而是其骨子里的妥协性与对自身利益的算计,已经压过了那点微弱的血性。
尤其是其精神深处,似乎缠绕着一种无形的枷锁,让他本能地排斥、恐惧任何可能彻底颠覆现有秩序的道路。
“道不同,不相为谋。”
钱贵不再多言,冷冷道。
“只望宋押司日后,莫要为自己今日之抉择后悔。”
说完,他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巷角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宋江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额角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刚才那番对峙,虽无刀光剑影,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坐在椅上,久久无言。
夜色渐深。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女子凄厉的哭喊:
“押司!押司救命啊!”
宋江开门,见是邻巷的阎婆,她女儿婆惜近日与他有些不清不楚的牵扯。
阎婆哭诉道,有几个来历不明的凶人闯入她家,绑走了婆惜,留下话来,要宋押司拿……拿他与梁山贼寇来往的私密书信去换!
宋江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他确实与晁盖有书信往来,虽内容无非是寻常问候,但若落入官府手中,便是通贼的铁证!前程尽毁,性命堪忧!
是谁?
是谁如此狠毒,设此圈套?
是梁山那边的人,想逼他上山?
还是……刚才那个神秘人背后的势力?
又或者是……那一直隐藏在暗处,引导着他的“命运”?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攫住了他。
他跌坐在椅中,浑身冰凉。
完了。
全完了。
无论他是否交出书信,这个把柄已经被人握住。
他在郓城,乃至在整个“正道”上的路,似乎一下子都被堵死了。
除了那条被“指引”的路,他仿佛已无路可走。
……
城外隐秘据点。
钱贵向陈稳汇报了接触宋江的经过。
“……其人心志已定,或者说,已被无形枷锁束缚深重,难以争取。”
钱贵总结道。
“他宁愿抱着对招安的幻想,也不敢直面‘北望’之路的风险与责任。”
陈稳听完,并无太多意外之色。
通过“势运初感”,他早已察觉宋江身上那与铁鸦军如出一辙的、扭曲而顽固的幽能印记,知其早已是棋盘上的重要棋子,难以轻易撼动。
“既难争取,便需防范与制衡。”
陈稳沉声道。
“铁鸦军必会制造事端,逼他上山。他一旦上山,以其声望心机,必会成为‘招安’一派的旗帜,与晁盖哥哥的‘北望’之路分庭抗礼。”
“我们必须抢在前面,进一步巩固梁山根基,让‘北望’理念深入人心。同时,要密切关注宋江动向,必要时……可设法延缓或干扰其上山的过程,为梁山争取更多时间。”
他目光锐利,深知与宋江及其背后铁鸦军的较量,将从暗处转向明处,变得更加直接和激烈。
郓城县衙内,宋江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脸上血色尽失,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密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的抉择,在无形的推动下,正不可避免地滑向那个预设的轨道。
而梁山之上,“望”字大旗在夜风中招展,尚不知一场关乎未来道路的内部风波,已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