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刻升迁之初,他前来拜访,是巧合,还是……
李沅沉吟片刻,对老仆道:
“请陆先生到花厅用茶,我稍后便到。”
花厅之中,化名陆明的陈朝秘谍,正悠闲地品着茶,打量着厅中简朴却不失雅致的布置。
他今日前来,自然并非偶然。
受君上之命,长期接触、引导李沅,乃是他在伪宋东京的重要任务之一。
通过观察与情报,他能判断出,李沅身上那股代表着“务实”、“能干”的特质,在今日之后,必将发挥更大的作用。
这对于陈朝“南风记”的经济渗透,以及更深层次的布局,无疑是一个利好消息。
脚步声传来,李沅步入花厅。
“陆先生大驾光临,李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李沅拱手笑道,态度比以往更多了几分亲近。
毕竟,在他潜意识里,与此人的几次交谈,都让他获益匪浅,甚至间接促成了他今日在殿上的部分建言。
“李郎中客气了,是在下冒昧打扰才对。”
陆明起身还礼,笑容温和。
“方才听闻郎中新得升迁,加官进爵,特来道贺。郎中简重务实,能力卓着,得陛下信重,实乃朝廷之福,百姓之幸。”
“陆先生过誉了,李某愧不敢当。”
李沅请陆明重新落座,叹了口气。
“不过是接下了一个棘手的差事,前途未卜,正彷徨无措,先生来得正好,或许可为李某指点迷津。”
他这话倒有几分真心。
与“陆明”交谈,常能让他跳出固有的思维框架,看到新的可能性。
陆明微微一笑,抿了口茶,不疾不徐地道:
“郎中所忧,无非是清查亏空,牵涉甚广,阻力重重,恐难以施展拳脚,甚至引火烧身,是也不是?”
李沅点头:
“先生明鉴。积弊如山,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郎中既知积弊如山,为何非要想着一次性将山搬走呢?”
陆明放下茶盏,目光平静。
“山石虽巨,亦可碎之。郎中手握专司之权,何不先选一两处看似不起眼,实则关乎民生根本的‘小弊’入手?”
“譬如,漕运沿途胥吏勒索之事。此事直接关乎粮船能否按时抵京,影响巨大,且证据相对容易查实,牵涉的也多是小吏,阻力相对较小。”
“若能从此处打开缺口,严办几个典型,既能立威,彰显朝廷决心,又能切实改善漕运,缓解京师压力。此为一石二鸟。”
“待此事初见成效,赢得陛下更多信任,再循序渐进,触及更深层的和籴、冗费之弊,岂不更为稳妥?”
李沅听得眼睛渐渐亮起。
是啊,自己之前总想着如何全面整顿,却忘了可以集中力量,先攻其一点。
漕运胥吏勒索,确实是民怨极大,也相对容易查证的一个突破口。
“先生一言,令李某茅塞顿开!”
李沅抚掌,脸上愁容稍解。
“便依先生之言,先从这漕运积弊入手!”
两人又就如何调查取证、如何选择切入点、如何规避可能遇到的阻碍等细节,商讨了许久。
陆明凭借其见识和对人性、官场的洞察,提出的建议往往让李沅有豁然开朗之感。
谈话间,陆明似不经意地提起:
“近日听闻山东等地,似有民生不安之象,粮价亦有异动。郎中清查亏空,或可多加关注,毕竟山东亦是漕运重要区域,其地安宁,关乎漕路畅通。”
李沅闻言,神色一凛。
他作为户部官员,自然也收到了一些关于山东民生艰难的风声,只是尚未重点关注。
经此一提,他立刻意识到,山东的稳定,确实与他即将开展的漕运整顿息息相关。
“先生提醒的是,李某记下了。”
他郑重道。
“待理清头绪,必当派人详加查探。”
陆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今日前来,道贺是表象,巩固与李沅的关系,引导其关注山东(梁山)方向,并为其提供切实可行的思路,助其在伪宋朝廷内部站稳脚跟,才是核心目的。
见目的已达,陆明便起身告辞。
李沅亲自将“陆先生”送至门外,看着其身影消失在巷口,心中感慨。
此人身负才学,见识广博,却甘于隐于市井,实在有些可惜。
若能出仕,必为能臣。
他摇了摇头,转身回府,心中已对接下来如何行事,有了清晰的规划。
与此同时。
汴梁城中,一家名为“南风记”的商号后院密室。
钱贵听取着一名暗桩的汇报。
“李沅升迁户部郎中,加朝散大夫,专司清查河北、京西钱粮亏空。”
“陆明已与之会面,相谈甚欢。李沅已决定采纳建议,先从漕运胥吏勒索之事入手。”
“另,陆明已引导其关注山东民生。”
钱贵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好。李沅地位提升,对我们日后在伪宋的经济布局,以及更深层次的信息获取,都极为有利。”
“告诉关的部分,多加留意,必要时,可向李沅的人提供一些‘便利’,助他打开局面。”
“但要切记,一切需自然,不可暴露我等身份。”
“是!”暗桩领命而去。
钱贵走到窗边,望向西方。
那里是陈朝的方向,也是梁山的方向。
“李沅这边,算是埋下了一颗重要的棋子。”
“接下来,就要看梁山那边,能否顶住铁鸦军的反扑,将这‘北望’之火,真正燃烧起来了。”
他低声自语。
局势,正在按照君上的规划,一步步向前推进。
虽然缓慢,却坚定有力。
而在遥远的山东,梁山泊内,崭新的“望”字大旗下,讲武堂的宣讲声,正伴随着湖风,传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