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是在我自己的宫殿里。
肩上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包扎,但依旧疼得钻心。殿内灯火通明,宫人们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萧执就坐在我的床榻边。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玄色常服,手上的伤也包扎好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个殿内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他没有看我,只是盯着跳动的烛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闭上眼睛,不想面对他。
良久,我听到他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传朕旨意。翰林院修撰赵清珩,御前失仪,冲撞宫眷,即日起,革去官职,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他还是对赵清珩下手了!
我睁开眼,看向他,想要求情,可对上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我知道,此刻的任何求情,都只会加剧赵清珩的灾难。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怎么?心疼了?”
他俯下身,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沈知意,给朕记住。你是朕的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是朕的。你的命是朕的,你的心跳呼吸是朕的,就连你的痛……”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肩膀伤口处,眼神暗沉,“也是朕的!”
“别再试图挑战朕的耐心。”他凑近我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否则,下一次,你看到的,就不会只是他入天牢这么简单了。”
他说完,猛地松开我,拂袖而去。
殿内又恢复了死寂。
我躺在床榻上,望着头顶明黄色的帐幔,只觉得一片绝望。
赵清珩被打入天牢,生死未卜。而我,被萧执用生死蛊牢牢锁在身边,动辄得咎。前路在哪里?我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像原主一样,在这座金色的牢笼里,耗尽一生,最终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不。我不甘心。
我是穿越而来的沈知意,我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古代闺秀。
日子在一种压抑的、山雨欲来的平静中,又过去了一段时间。
我的伤渐渐好了,但肩头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萧执依旧时常来我宫中,有时是深夜,带着酒气,沉默地坐一夜;有时是白天,他会强硬地拉着我,陪他用膳,或者只是强迫我待在他视线范围内。
他不再提赵清珩,仿佛那个人从未存在过。但我知道,赵清珩还在天牢里。这是悬在我头顶的一把利剑。
宫里的流言从未停止,甚至愈演愈烈。有人说赵清珩在天牢里受了重刑,奄奄一息;也有人说,萧执准备找个由头,将他秋后问斩。
每一次听到这些消息,我的心都像被针扎一样。赵清珩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却因为我和萧执这扭曲的关系,遭受这无妄之灾。
我必须做点什么。
至少,要保住他的命。
机会终于来了。
边境突发战事,一个原本臣服的小国突然反叛,连下三城,军情紧急。萧执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前朝,接连召见武将,商议对策。来我宫里的次数明显少了。
我利用这段时间,小心翼翼地,用一些不打眼的首饰,买通了一个能接触到天牢消息的小太监。我知道这很冒险,一旦被萧执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从小太监断断续续传来的消息里,我得知赵清珩在天牢里情况很不好,受了刑,又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再这样下去,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不能再等了。
我必须赌一把。
一个萧执在御书房与重臣议事到深夜的晚上。我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衣裙,没有佩戴任何首饰。然后,我拿出了早就偷偷藏起来的一把匕首。
那是之前萧执在我这里用膳时,遗落下来的一把用来切割肉食的、装饰华丽却异常锋利的小刀。
我握紧匕首,冰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到全身。
我知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傻,很冲动,可能根本救不了赵清珩,甚至可能会激怒萧执,带来更可怕的后果。
但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生死蛊,同生共死。这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筹码。
我用这把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位置是精心计算过的,避开了要害,但足以造成重伤,足以引动生死蛊。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穿越以来经历的种种——大婚之夜的屠杀,萧执冰冷的手指,种蛊时他疯狂的眼神,他深夜哽咽的哀求,御花园里他徒手握箭满手是血的疯狂……
还有赵清珩,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他看向我时,眼中化不开的忧郁和无奈。
对不起,赵清珩。是我连累了你。
对不起,沈知意。我占据了你的身体,却没能替你好好活下去。
然后,我猛地用力,将匕首,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左胸!
“呃——!”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全身,眼前一片血红。温热的液体汹涌而出,迅速染红了我素色的衣裙。
意识在快速抽离。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仿佛听到了殿门外传来的、熟悉的、惊慌失措到变调的怒吼声,还有……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压抑的、痛苦的闷哼声。
他……也感觉到了吧?
真好……
这是我最后的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片剧烈的颠簸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恢复了一丝模糊的意识。
我好像……被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那怀抱很用力,很颤抖,带着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马蹄疾驰的声音。
有人在哭。
是谁?
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萧执那张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他的嘴角,不断有暗红色的鲜血溢出,顺着下颌线流淌,滴落在他明黄色的龙袍前襟,晕开大片大片的污渍。
他在吐血。因为生死蛊。
可他似乎毫无所觉,只是死死地抱着我,一双眼睛赤红得吓人,里面布满了血丝,还有……水光?
他在哭?
萧执……在哭?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哪怕是深夜的哽咽,也带着偏执和疯狂。而此刻,他的眼泪是滚烫的,大颗大颗地砸在我的脸上,混合着他嘴角溢出的血,一片狼藉。
“醒……醒醒……”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剧烈的喘息和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沈知意……你给朕醒过来!不准睡!”
他抱着我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我揉碎进他的骨血里。
“你不是……想救他吗?”他看着我,眼神里是疯狂的、几乎要崩塌的绝望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祈求,“好……好!朕答应你!朕放了他!朕现在就放了他!”
他猛地抬起头,对着旁边疾驰的、模糊的人影嘶吼,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传旨!传朕旨意!放了赵清珩!官复原职!立刻!马上!”
有人领命而去。
他又低下头,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试图用手去捂住我胸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可那血根本止不住,染红了他包扎着纱布的、之前握箭受伤的手,一片触目惊心。
“你看……朕放了他了……朕说到做到……”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无助和哀求,“所以……求你……别死……求你了……”
他颤抖着,将脸埋在我的颈窝,滚烫的眼泪和冰凉的血液混杂在一起,灼烧着我的皮肤。
“活下去……沈知意……只要你活下去……”他哽咽着,像是在做最后交易,又像是在绝望地祈祷,“孤把江山……和他……都给你……”
“求你……呼吸……”
“求你了……”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抱着我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而我,在一片剧痛和混沌的意识中,感受着他滚烫的眼泪和绝望的哀求,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茫然。
江山和他……都给我?
什么意思?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
意识再次沉入无边的黑暗。
只是在彻底失去感知前,我仿佛感觉到,有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了我的眼皮上。
是他的泪吗?
这个认知,像是一道微弱的、却执拗的光,刺破了重重迷雾。
也许……这个故事,远比我想象的……更要复杂……
我还能……找到答案吗?
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汤药气味钻进鼻腔时,我知道自己又活过来了。
意识像是从冰冷的海底艰难上浮,每一次试图冲破黑暗,都被胸口那撕裂般的剧痛狠狠拽回去。耳边有嗡嗡的嘈杂声,听不真切,只有一道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声,如同受伤的困兽,固执地占据着我混沌感知的中心。
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花了很久才勉强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的帐幔顶,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一如既往地彰显着此地主人的身份。然后,我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看见了坐在床榻边的人。
萧执。
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玄色常服,墨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眼下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只是那双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以及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恐慌。
他的右手,紧紧握着我的左手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而那包扎着厚厚纱布的左手(之前徒手握箭受伤的那只),正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摩挲着我腕间的皮肤,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我试图抽回手,却引来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让我忍不住闷哼出声。
这细微的声音,却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殿内。
萧执浑身猛地一颤,那双空洞焦灼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骇人的亮光。他几乎是扑了上来,俯身凑近我,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你醒了?”
他靠得极近,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带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和苦涩的药味。我这才看清,他的嘴唇干裂,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暗红血渍。
是生死蛊的反噬。
因为我这一刀,他也受了重创。
“水……”我艰难地发出一个气音,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直起身,有些慌乱地四处张望,然后一把抓过旁边小几上温着的药碗旁边的清水杯。他甚至忘了叫宫人,自己手忙脚乱地想要扶我起来,动作却又僵住,似乎怕碰到我胸前的伤口。
最终,他只能笨拙地、小心翼翼地用勺子,一点点将清水喂到我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