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到阳台,初秋的夜风已有凉意。对面的公寓里,我的旧居现在住着一对年轻情侣,他们正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头靠着头,像极了从前的我们。
“有时候我会想念那些日子。”周屿轻声说,“就我们两个人,简单,自由。”
我靠在他身上:“你想后悔吗?”
“不,”他立刻回答,“只是...需要适应。我感觉自己同时在失败——作为一个不够专注的艺术家,一个不够周到的丈夫,和一个不够称职的舅舅。”
我握住他的手:“你不是一个人在工作,记得吗?我们是一个团队。”
他笑了,那是我许久未见的轻松笑容:“对,一个团队。”
27
小雨上二年级后,情况开始好转。她逐渐从丧亲的创伤中恢复,在学校交到了朋友,晚上也不再频繁做噩梦。
周屿和我也开始找到平衡。我们约定每周五晚上为“约会夜”,即使只是在家看一部电影,也要确保有独处的时间。有时我们会重温过去的习惯——他修图到深夜,我画画到凌晨,然后互发消息,就像还住在对面公寓时一样。
一天,小雨的学校要举办“家庭日”活动,要求每个孩子带一位“特别的家人”分享他们的职业。
“我想让舅舅去。”小雨在饭桌上宣布,“他是着名的摄影师!”
周屿看起来既高兴又为难:“但是那天我有重要的客户会议。”
小雨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或者...”我小心翼翼地提议,“我可以去?我可以教小朋友们画画。”
小雨盯着盘子看了很久,然后小声说:“可是...你不是我真正的家人。”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我的心脏。周屿立刻开口:“晚晚是我的妻子,当然是你真正的家人。”
但伤害已经造成。那天晚上,我独自在阳台上哭了。我爱小雨如同己出,但在她心中,我永远无法取代她失去的父母,甚至可能永远只是个“外来者”。
周屿找到我,从后面抱住我:“她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她是对的。”我打断他,“我不是她真正的家人。我永远无法填补她心中的那个空洞。”
“你不需要填补任何空洞,”他轻声说,“只需要在她身边,就像你一直在做的那样。这对我来说已经意味着全世界。”
28
家庭日那天,出乎意料的是,周屿调整了日程,和我一起去了学校。
小雨看到我们两人都来了,眼睛亮了起来:“你们两个都来了!”
“我们是一个团队,记得吗?”周屿抱起她,向我眨眨眼。
我们设置了一个小摊位,展示周屿的摄影作品和我的插画。周屿耐心地向孩子们解释如何取景、如何捕捉光线;我则教他们简单的绘画技巧。
轮到小雨分享时,她站在全班同学面前,举着一幅画——画中是三个人手拉手,背景是熟悉的公寓阳台。
“这是我的家庭。”她骄傲地宣布,“我的舅舅是摄影师,他教我用不同的角度看世界。我的晚晚阿姨是插画家,她教我每个人都可以创造美丽。他们选择爱我,即使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我的眼眶湿润了。周屿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最喜欢的作品是舅舅拍的这张。”小雨继续展示周屿的作品集,翻到《归途》,“这是晚晚阿姨照顾生病的舅舅时拍的。舅舅说,爱就是在别人需要你的时候陪伴他们。我知道,因为当我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总是在那里。”
活动结束后,小雨拉着我的手:“晚晚阿姨,对不起我说你不是真正的家人。你就是,只是...是不同种类的真正。”
我蹲下身,与她平视:“家庭不是只有一种形式,小雨。重要的是我们彼此相爱,互相照顾。而我对你的爱是真实的,永远都是。”
她投入我的怀抱,那是我从她那里得到的第一个完全自愿的、充满信任的拥抱。
29
那天晚上,我们把小雨安顿睡下后,周屿从书房拿出一个旧的相机包。
“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看。”他说。
我们坐在沙发上,他拿出一叠照片。最初几张是我们在对面公寓时的偷拍——我在阳台画画的侧影,我在厨房泡咖啡的背影,我抬头看向他窗户的瞬间。
然后是在西藏的照片,不只是《归途》,还有许多我照顾他时的抓拍——我帮他换药时皱起的眉头,我睡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我们在医院花园里慢慢散步。
接着是我们在巴黎的照片,他原本计划求婚的那天——我在埃菲尔铁塔前微笑,我在塞纳河畔喂鸽子,我专注地看着一幅画,完全没注意到他在拍我。
最后是一组新的照片——我和小雨一起做作业,我在学校家庭日教孩子们画画,我睡在沙发上,头枕着周屿的腿,小雨则靠在我身边。
“这些是...”我翻看着照片,发现每一张背面都有一行小字。
《归途》背面写着:“当我迷失时,你是我找到的路。”
我和小雨的合照背面写着:“你教会我,爱不是血缘,是选择。”
最后一张是我最近的睡颜,背面是:“十年过去了,我依然会在深夜醒来,只为多看你一眼。”
我抬头看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我一直在记录我们的故事,”他轻声说,“从开始到现在。我想用这些照片告诉你,无论生活如何改变,我对你的爱从未减少,只会与日俱增。”
30
周屿的生日那天,我和小雨准备了一个惊喜。
我们重新布置了客厅,挂满了从他作品中精选出来的照片——不只是他的专业作品,更多的是我们的生活瞬间。其中有一面墙专门展示“家庭的定义”,从我们初识隔着窗户对望,到现在的全家福。
“记得你说过,家不是地方,而是人吗?”我对惊讶的周屿说,“这些照片就是证明。”
小雨拉着他的手,走到阳台。对面,我的旧公寓的窗户上,贴着一行用彩灯组成的大字:“世界上最棒的丈夫和舅舅”。
周屿笑了,眼中闪着泪光:“你们...”
“还没完呢。”我指向书房。
周屿推开书房门,发现我把他的一部分摄影设备移走了,腾出空间给我和小雨准备的礼物——一个专业级的家庭工作室。
“你总是把工作和家庭空间混在一起,”我解释道,“现在你有一个专门的工作区域。而这里——”我指向新添的一张大型工作台,“是给小雨和我的。她可以在这里做作业,我可以画画,同时陪伴你工作。”
小雨兴奋地补充:“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即使你在工作!”
周屿看着这个精心规划的空间,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他拉过我和小雨,将我们紧紧抱住:“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不是完美的工作室,不是专业的设备,而是与我爱的人共享空间,即使在我们各自忙碌的时候。”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一起在新工作室里画画、拍照,直到深夜。小雨睡着后,周屿和我在阳台上,像从前一样看着对面的窗户。
“十年了。”他轻声说。
“感觉像是一辈子。”我回应。
他转向我,眼中是我熟悉的爱意和一丝新的决心:“我们的故事还远未结束,只是开启了新的篇章。”
我点点头,靠在他肩膀上,知道无论未来还有什么挑战,我们都会一起面对。
因为我们明白,真正的爱不是永不改变,而是在变化中依然选择彼此;家不是完美无缺的地方,而是有人愿意与你共同建设的存在。
而在远处,城市的灯火依旧,无数窗户后是无数正在展开的故事。我们的,只是其中之一——不完美,但真实;充满挑战,但充满爱。
31
周屿生日后的那个周末,我们决定履行对小雨的承诺——带她去野营观星。这是周屿姐姐和姐夫生前常带她做的事,也是小雨第一次在没有父母的陪伴下进行这项家庭传统。
驱车三小时,我们抵达郊区的露营地。周屿熟练地搭起帐篷,我则和小雨一起准备晚餐——简单的三明治和蔬菜汤。夜幕降临时,我们在篝火旁裹着同一条毯子,仰望星空。
“妈妈说过,逝去的人会变成星星。”小雨指着天空中最亮的一颗,“她说她和爸爸会一直在那里看着我。”
周屿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沙哑:“她说的对。他们从未真正离开。”
我握住小雨的手:“他们一定为你感到骄傲,小雨。你如此勇敢,如此善良。”
小雨靠在我身上,轻声说:“有时候我还是很伤心。但和你们在一起,伤心变得...轻了一点。”
那晚,当小雨在帐篷里睡着后,周屿和我坐在篝火余烬旁,手牵着手看银河横贯天际。
“谢谢你,”周屿突然说,“谢谢你在最艰难的时候没有离开。”
我靠在他肩膀上:“爱不就是如此吗?在对方最需要的时候留下。”
他沉默片刻,然后说:“我接到了《国家地理》的另一个邀请,去挪威拍摄极光,为期两个月。”
我的心沉了一下,但努力保持平静:“什么时候?”
“明年一月。我还没有回复。”他转头看我,“这次,我想我们一起决定。”
我望着满天繁星,思考着这个家庭的下一步。我们终于找到了平衡,而这个邀请可能再次打破它。
32
从露营地返回后,周屿和我进行了一次长谈。我们列出了接受挪威项目的利弊,甚至让小雨也参与了讨论——以一种她能理解的方式。
“极光就像天空中的魔法,”周屿给小雨看照片,“绿色、紫色的光在夜空中舞蹈。”
“我们能一起去吗?”小雨充满期待地问。
周屿和我对视一眼。我们之前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但担心会影响她的学业。
“如果我们去,你就要在挪威上学两个月,而且可能没有朋友,”我解释道,“你会想念这里的同学和老师。”
小雨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但我会和你们在一起,对吗?”
那个简单的问题让我们意识到,对小雨而言,家庭的完整比任何其他因素都重要。
经过仔细研究,我们发现挪威有优秀的国际学校,而且项目组也愿意为家庭成员提供支持。一周后,我们做出了决定——全家一起去挪威。
消息公布后,反应不一。我的父母担心小雨的教育会受影响,周屿的编辑则认为带着孩子工作会分散他的注意力。但当我们看到小雨兴奋地查阅挪威资料,开始自学简单的挪威语单词时,我们知道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家不是在某个固定的地方,”周屿在家庭会议上说,“而是我们三个人在一起。”
33
接下来的两个月是紧张的准备工作。我协调自己的工作安排,确保能在挪威远程完成;周屿与项目组敲定细节;小雨则在学校提前学习部分课程。
在这忙碌的间隙,周屿和我终于找到了独处的时间。小雨参加同学的生日派对,我们难得拥有了一个安静的下午。
“记得我们以前怎么度过这样的下午吗?”周屿从后面抱住我,我正在整理行李清单。
我笑着转身面对他:“通常是从客厅开始,以卧室结束?”
他吻了吻我的脖子:“提议依然有效。”
我们做爱,缓慢而深情,像是重新熟悉彼此的身体。事后,我们躺在床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条纹。
“有时我害怕,”周屿突然说,“害怕我会像我的父母一样,无法给小雨稳定的家庭。”
我撑起身子看他:“你和你父母完全不同。你选择了留下,选择了爱,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
“但如果我失败了怎么办?如果这个决定对小雨不好怎么办?”
我握住他的手:“父母都会担心自己是否做得够好。但这种担心本身,就证明你是个好家长。”
他把我拉近,深深地吻我。在那个吻中,我感受到了他的恐惧,也感受到了他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