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幽冥重逢惊故人
月光如水,洒在僻静的小巷,也照亮了那张拉下蒙面布的脸。
那是一张年轻、清秀却带着几分风霜和坚毅的脸庞。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我记忆中熟悉的轮廓,但比记忆中的少年成熟了太多,也沧桑了太多。最让我震惊的是,他左边眉骨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正是小时候调皮爬树摔下来留下的!
“阿……阿弟?!”我声音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人,竟然是我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弟弟——如意安!
当年家乡遭灾,父母为了给弟弟换口吃的,把他卖给了人牙子,那时他才十岁。后来我被皇帝的人控制,也是因为他们找到了流落街头的弟弟,用他的安危来威胁我。再后来,我潜入大凛前,曾试图打听弟弟的消息,却得知那人牙子的车队遭遇了山匪,无一生还。我以为他早已死了,这份愧疚和悲痛一直深埋在我心底。
可现在,他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还成了身怀武功、能在靖王府来去自如的神秘人!
如意安,或者说,现在应该叫他什么?他看着我,眼中情绪复杂无比,有激动,有愧疚,有担忧,最终都化为一声低沉的:“阿姐……是我。”
他上前一步,想抓住我的手,我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你……你没死?那这些年……你在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我还有太多太多的疑问,眼前的一切太过冲击,让我无法立刻相信这份“重逢”。
如意安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压低声音急道:“阿姐,此地不宜久留!靳无渊的人很快就会搜过来!我们先离开这里,我再慢慢跟你解释!”
他的话提醒了我目前的处境。是啊,我们刚刚从王府惊险逃脱,追兵随时可能赶到。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我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点了点头:“好,先去安全的地方。”
如意安对扬州城似乎极为熟悉,带着我在纵横交错的小巷中快速穿行,专挑黑暗无人的地方走。他的身手敏捷,步伐稳健,显然武功不俗。
最终,我们来到了城南一处极其破败、几乎荒废的城隍庙。庙宇残破,蛛网遍布,但后院一间堆放杂物的偏殿似乎被人简单收拾过,勉强可以藏身。
确认四周安全后,如意安关上破旧的木门,点燃了一盏小小的油灯。昏黄的灯光下,我们姐弟二人相对无言,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还是他先开了口,声音沙哑:“阿姐,对不起……这些年,让你担心了。”
我看着他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百感交集:“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那人牙子的车队……”
“那是假的。”如意安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是靳无渊安排的局。他早就知道你的身份,知道陛下用我来控制你。所以,他派人假扮山匪,‘劫杀’了人牙子的车队,实际上是把我和其他几个有用的‘棋子’暗中控制了起来。”
我如遭雷击,虽然桑婆婆早已暗示,但亲耳从弟弟口中证实,冲击依然巨大:“他……他一直都知道?”
“是。”如意安肯定地点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陛下的人。留你在身边,不过是为了将计就计,利用你向陛下传递他想让陛下知道的消息,同时借你的手清除异己。”
冰冷的事实如同淬毒的匕首,再次狠狠扎进我的心口。十年,整整十年!我像个傻子一样,活在他精心编织的谎言里,为他卖命,对他倾心!
“那你呢?”我声音发涩,“他把你怎么样了?”
“他把我和其他一些人,送进了一个秘密的地方,进行残酷的训练,成为只效忠于他的暗卫。”如意安的语气平静,但紧握的双拳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给我改名叫‘暗影’,让我忘记过去,只做他手中的刀。”
暗卫……原来我弟弟,成了靳无渊的影子。那晚在客栈外救我的弩箭,书房外引开追兵的解围,都是他?!
“所以……你一直在暗中跟着我?从刑场开始?”我忽然明白了许多事。刑场上的“尸体”失踪,小镇客栈外的弩箭相助,以及今晚的及时相救……
如意安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愧疚:“是。阿姐,对不起……刑场上,我本想拼死救你,但桑婆婆抢先了一步,她武功太高,计划也更周全。我只能暗中跟随,在必要时出手。靳无渊……他其实并未完全相信你已死,一直派人在暗中调查。小镇上那个杀手,就是他派来灭口的。”
原来如此!一切的线索似乎都串联起来了。桑婆婆救了我,而弟弟一直在暗处保护我。
“那桑婆婆是谁?她为什么救我?她和鬼医谷又是什么关系?”我追问。
如意安摇了摇头:“桑婆婆的身份很神秘,我只知道她似乎与靳无渊有旧怨,而且……她可能与前朝有关。她救你,或许是为了对付靳无渊。至于鬼医谷,我不太清楚,只知道那是个极其危险的地方,阿姐你能从那里活着出来,真是万幸。”他看向我的眼神带着后怕和钦佩。
前朝?桑婆婆的身份越来越扑朔迷离了。但现在,我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你今晚怎么会恰好出现在书房外?又怎么知道那条密道?”我盯着他,心中仍有疑虑。他毕竟是靳无渊培养的暗卫。
如意安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苦笑道:“阿姐,我虽然是暗卫,但我从未忘记过你是我姐姐。靳无渊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利用你,又把我变成见不得光的影子,我恨他!我一直在等待机会复仇。今晚我本是奉命监视王府动静,恰好看到你潜入书房,又被发现,所以才冒险出手。那条密道……是靳无渊用来应对突发情况、秘密出入王府的通道之一,我们暗卫都知道。”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眼神也充满了真诚。血脉的牵连和共同的仇恨,让我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是啊,他是我的阿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走上前,轻轻抱住了他,声音哽咽:“阿弟……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如意安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也用力抱住了我,这个在残酷训练中长大的青年,此刻声音也带上了哭腔:“阿姐……对不起,是我没用,没能早点保护你……”
姐弟二人在这破败的城隍庙中相拥,十年的生死相隔、苦难艰辛,都化作了无声的泪水。
但我们都清楚,现在不是沉溺于悲伤的时候。危险依然迫在眉睫。
我松开他,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阿弟,靳无渊书房暗格里的半块玉佩,是你放的?”
如意安摇了摇头:“不是。那玉佩……应该是靳无渊自己放进去的。我怀疑,他可能早就查到了我们的关系,留着那玉佩,或许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用来威胁或者……迷惑你。”
靳无渊的心机,竟然深沉至此!他就像一只蜘蛛,早已织好了一张大网,将我们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阿姐,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如意安问道,“靳无渊已经发现了有人潜入书房,虽然他没看清你的脸,但一定会全城戒严,大肆搜捕。‘薛青’这个身份不能再用了。”
我深吸一口气,摸了摸怀中那半块冰冷的玉佩,又想起慕容雪体内的阴寒气息,以及那枚“梦萦散”的解药。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心中逐渐成形。
“阿弟,你还能回到靳无渊身边吗?而不被怀疑?”
如意安沉吟道:“短时间内应该可以。我今晚出手很小心,用了混淆视听的毒粉,他们应该查不到我头上。而且,靳无渊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好。”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那你回去,帮我留意几件事:第一,靳无渊对书房被闯入的反应,以及他接下来的计划;第二,慕容雪的真实情况,她体内的那股阴寒气息到底是什么来头;第三,留意一个叫挽月的丫鬟,和她接触的所有可疑之人。”
“阿姐,你想……”如意安似乎猜到了我的意图。
“没错。”我冷冷道,“既然靳无渊喜欢下棋,那这次,就由我来执子。慕容雪不是病了吗?那我就让她‘好’起来。这王府的戏,该换一出唱了。”
我从怀中取出那颗蜡封的解药,在昏黄的灯光下,它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梦萦散之解……慎用。”我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现在,或许是使用它的时候了。”
如意安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担忧,但更多的是支持:“阿姐,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帮你。”
窗外,夜色更深,扬州城的某个角落,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而这一次,我不再是棋子。
第二十章:风起扬州局中新
破庙的残垣断壁遮挡了渐亮的天光,我和如意安必须在天明前分开行动。他将返回靖王府,继续扮演“暗影”,而我,则需要彻底抛弃“薛青”的身份,隐匿于暗处,等待时机。
“阿姐,这个你拿着。”如意安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竹哨,递给我,“若有紧急情况,在城南的运河码头吹响它,声音特殊,我能分辨。但非万不得已,切勿使用。”
我接过竹哨,入手冰凉,上面刻着细密的花纹,显然也是特制的。“你自己在王府,务必小心。靳无渊多疑,稍有差池便是灭顶之灾。”
“我知道。”如意安重重点头,眼中是超越年龄的沉稳,“阿姐,你也要保重。等我消息。”
我们没有再多言,默契地一前一后离开了破庙,如同水滴汇入江河,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我找到扬州城最混乱、龙蛇混杂的码头区,用身上剩余的金叶子,从一个偷儿头目那里“买”了一个全新的、经得起盘查的流民身份——一个因水患逃难至扬州的寡妇,姓柳,人称柳娘子。我再次易容,这次不再是郎中的沉稳,而是带着几分市井妇人的泼辣与警惕,住进了码头附近鱼龙混杂的大杂院里。
这里环境恶劣,但消息灵通,也便于隐藏。我每日混迹于浆洗缝补的妇人中间,耳朵却时刻留意着关于靖王府的一切流言蜚语。
果然,第二天,扬州城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城门盘查严格了许多,衙役兵丁频繁出入茶馆酒肆,似乎在搜寻什么人。坊间流传,靖王府昨夜进了飞贼,惊扰了王妃静养,王爷大怒,誓要捉拿匪徒。
“薛青”这个名字,并未出现在通缉令上,这在意料之中。靳无渊不会大张旗鼓地追捕一个“治好”了王妃病的郎中,那等于承认王府守卫松懈和他自己的失察。他更可能暗中调查,或者,直接将“薛青”的消失归咎于“匪徒”所为。
这给了我喘息和布局的机会。
几天后,一个细雨蒙蒙的傍晚,我在码头搬运货物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是如意安!他扮作苦力,扛着麻包,在与工头结算工钱时,看似随意地将一枚铜钱弹到了我浆洗的木盆旁边。
我不动声色地捡起铜钱,指腹在铜钱边缘摸到了一道细微的刻痕。这是我们的暗号,表示有消息传递,地点在码头西侧的废弃货仓。
入夜后,我借着雨声的掩护,来到了废弃货仓。如意安早已等在那里。
“阿姐,”他压低声音,语速很快,“靳无渊对书房之事极为震怒,但对外压下了消息。他加强了府内戒备,尤其是书房和芷萝苑。他怀疑府内有内鬼,正在秘密排查。”
果然如此。我点点头:“慕容雪那边呢?”
“很奇怪。”如意安眉头微皱,“自那晚‘病危’苏醒后,慕容雪似乎安分了许多,每日只是静养,连挽月出入都少了。但靳无渊去芷萝苑的次数却增多了,有时一待就是很久,不像只是探病。而且……我隐约感觉到,芷萝苑内似乎多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很强的气息,不像是普通守卫。”
很强的气息?难道是慕容雪体内那股阴寒气息的主人?或者,是靳无渊安排了更厉害的高手保护她?
“关于挽月,”如意安继续道,“我查到一些线索。她并非慕容雪从大凛带来的普通侍女,而是三年前靳无渊从外面带回府,特意安排到慕容雪身边的。武功很高,心思缜密。”
挽月是靳无渊的人?!这个消息让我大吃一惊。我一直以为挽月是慕容雪的心腹,没想到她竟然是靳无渊安插在慕容雪身边的棋子!那慕容雪知道吗?如果她知道,还如此信任挽月,那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绝非简单的夫妻或者敌对那么简单了!
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
“还有,”如意安的声音更加凝重,“朝廷的钦差明日就要离开扬州了。但昨夜,靳无渊秘密会见了一个人,不是钦差,而是一个穿着斗篷、看不清面容的人。他们在书房谈了很久,我无法靠近,但感觉……那个人很危险。”
神秘人?在这个敏感时期,靳无渊秘密会见的是谁?是敌是友?
信息纷至沓来,每一个都指向更复杂的阴谋。靳无渊、慕容雪、皇帝、神秘势力……各方力量似乎都在扬州汇聚、博弈。
“阿姐,你打算怎么做?”如意安担忧地问,“现在王府戒备森严,很难再混进去了。”
我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既然从外面难进去,那就让他们从里面乱起来。慕容雪不是需要‘解药’吗?那就给她送去。”
我拿出那颗蜡丸:“阿弟,你想办法,将这解药,让慕容雪‘意外’得到。比如,混在她每日服用的补药中,或者,通过挽月的手,‘不小心’让她发现。”
如意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图:“阿姐是想……让慕容雪‘康复’,打乱他们的计划?但这样,靳无渊会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他不会怀疑一个‘已死’或者‘失踪’的郎中。”我冷笑道,“慕容雪‘病愈’,最着急的可能是靳无渊,也可能是慕容雪自己,甚至可能是那个神秘人。水浑了,我们才能摸鱼。而且,我也想看看,慕容雪恢复‘健康’后,会有什么动作。她体内的那股气息,和鬼医谷到底有没有关系。”
如意安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好,我会想办法。阿姐,你一切小心。”
我们再次分开。雨越下越大,冲刷着扬州城的繁华与污秽,也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我回到大杂院那间简陋的屋子,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心中一片冰冷。
靳无渊,慕容雪,你们的戏码该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