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界都认为那是她在《万象春》原基础上改进创新的成果。”沈砚青的语气有些艰难,“微澜,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你可以重新开始,我可以为你提供一切资源……”
“帮我?”林微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沈砚青,你是不是忘了?把我推入深渊的人,就是你。现在又假惺惺地来说帮我?你和赵家,如今不是利益共同体吗?帮我,岂不是损害你沈家和赵家的利益?”
沈砚青沉默了片刻,道:“有些事情,并非你看到的那样。沈家也有沈家的不得已。”
“你的不得已,与我何干!”林微澜“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沈砚青和他那套虚伪的说辞,彻底隔绝在外。
她背靠着门板,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愤怒。
赵曼丽!赵家!他们偷了她的作品,毁了她的名声,如今竟想踩着她的尸骨,用她那被污名化的心血,去国际舞台上沽名钓誉!
还有沈砚青……他到底想做什么?忏悔?弥补?还是替赵家来试探她是否还有威胁?
第五章:残片与决心
门外的脚步声终于远去。
林微澜缓缓滑坐在地上,良久,她起身,从箱子的最底层,拿出了那个珍藏的小布包。
里面是那几片《万象春》的残片,以及那本边角都已磨损的林家绣谱。
她轻轻抚摸着残片上那片孤独的花瓣。这是《万象春》一角的海棠花,用的是林家秘传的“影叠”针法,通过多种颜色丝线的极细叠加和特殊捻针角度,在不同的光线下能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色彩层次和立体效果,仿佛光影在流动。这是《万象春》的灵魂所在,也是赵曼丽绝对无法真正模仿的核心机密!当年为了创新,她在传统基础上进行了更复杂的改良,针法顺序和用色秘诀,只存在她的脑子里和这本父亲传下的、用只有她看得懂的符号标注的绣谱里。
赵曼丽拿到的,不过是一张似是而非的构图稿,她根本不懂“影叠”针法的精髓!那幅《新万象春》,纵然形似,也绝对神不似!不过是徒有其表的伪作!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猛地钻入林微澜的脑海。
巴黎博览会……国际舞台……
他们不是想偷吗?不是想踩着她的骨头扬名吗?
好!那就让全世界都看看,谁才是真品!谁,才是那个跳梁小丑!
她要亲自去巴黎!就在那个最高规格的舞台上,撕开赵曼丽和赵家伪善的面具!
可是,谈何容易?她一个无权无势、甚至背负着“抄袭”污名的孤女,如何能去万里之外的巴黎?又如何能站上那个级别的展台?
资金、名额、身份……都是问题。
她看着手中的残片,目光逐渐变得坚定锐利。
没有机会,那就创造机会!
她重新打开了那本绣谱,彻夜研究。她不再拒绝精致的绣活,开始接一些要求极高的定制,甚至主动联系苏杭一带的旧识(那些曾真心钦佩她手艺、并未因流言而轻视她的人),小心翼翼地重新建立联系,打听消息,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
她注意到,镇上那家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绸布庄,似乎是沈家产业的底层分销点之一。沈砚青此次前来,或许与此有关?他频繁滞留南浔,真的只是为了“巧遇”她?
林微澜的心,沉静下来,同时也变得更加冷硬。复仇的火焰,一旦点燃,便不会再轻易熄灭。她需要筹划,需要耐心,需要一击必中的力量。
第六章:合作?与虎谋皮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快,却也带着巨大的风险。
一家海外艺术基金会的代表突然造访南浔,据说是为了寻找散落民间的传统工艺精品,推荐参加一个在杭州举办的、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工艺预选展,表现优异者,有可能获得推荐前往巴黎博览会观摩甚至展示的机会。
林微澜的心猛地一跳。这或许是条路子。
但很快,她发现那位代表在私下接触时,对林家“影叠”针法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问了许多涉及核心技巧的问题,其做派和目的性,让她心生警惕。她隐约觉得,这背后或许有赵家的影子——他们是否在担心她这个“原版”的存在?是想彻底买断,还是想试探她是否还有能力构成威胁?
她虚与委蛇,只展示了一些皮毛,并未透露关键。
然而,几天后,沈砚青再次找上门。这次,他开门见山。
“那个基金会代表,是赵家引荐的。”沈砚青看着她,眼神深邃,“微澜,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单凭你一个人,很难绕过赵家的阻碍。他们不会让你有机会接触到核心选拔渠道。”
林微澜冷笑:“所以呢?”
“所以,我们可以合作。”沈砚青沉声道,“沈家有一个直通巴黎博览会的推荐名额。我可以把这个名额给你。”
林微澜瞳孔微缩,心中警铃大作。他这是什么意思?
“条件是什么?”她问,声音平静无波。
“没有明确的条件。”沈砚青道,“或者说,我的条件就是,你重拾绣针,拿出真正能证明你实力的作品。我希望看到真正的《万象春》重现于世。”
他的话语听起来真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赎罪般的恳切。
但林微澜不敢再信了。三年前的教训太过惨痛。
“沈少爷此举,就不怕得罪你的合作伙伴赵家?不怕再次损害你沈家的声誉?”她讥讽道。
沈砚青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低声道:“沈家的声誉,有时候需要一些非常手段来维护。而赵家……未必是永远的合作者。”他顿了顿,看向她,“微澜,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难以相信。但我只求你信这一次。名额我可以先给你,你需要什么材料、场地、资金支持,我都可以提供。我只要求……在你成功之后,对外承认,这幅作品,诞生于沈家工坊的支持之下。”
林微澜瞬间明白了。他是想用她的成功,来洗刷三年前沈家因“抄袭案”而蒙受的、并未彻底洗净的质疑?还是想借此与日渐强势、可能反客为主的赵家博弈?或者两者皆有。
这是一场交易。与虎谋皮。
她看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任何一丝虚伪和算计。但他的目光太过深沉,如同古井,看不透底。
答应他,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他可能再次背叛她。
不答应,她可能永远无法接近那个梦寐以求的复仇舞台。
内心的仇恨和对公道的渴望,最终压倒了疑虑。
良久,她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好。我答应你。”
第七章:暗流涌动(续)
合作以一种奇特而冷漠的方式展开了。
沈砚青提供了镇上最好的一处安静院落作为绣坊,送来了顶致的苏缎、杭纺、进口的法国真丝绒,以及上百种颜色、粗细不一的丝线,甚至还有一套据说是从欧洲带回的、极其精巧的绣架和放大工具。物质上的支持,他做到了极致,几乎是无声地弥补。
但他本人,却极少出现。即便来了,也只是站在院中,隔着窗看看她伏案工作的背影,或是简单询问是否有短缺之物,从不进屋打扰。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古怪而紧绷的沉默,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丝线,随时可能崩断。
林微澜摒除了一切杂念,将全部身心投入了创作。她知道自己是在走钢丝,脚下可能就是万丈深渊。沈砚青的诚意是真是假,犹未可知。她必须快,必须在所有变数发生之前,完成她的作品。
她并没有选择完全复刻《万象春》。那幅作品已经被毁了,它的荣耀和屈辱都留在了过去。她要绣的,是一幅全新的,却又能狠狠刺痛赵曼丽和所有知情者神经的作品——
《烬夜重华》。
她要以那场大火为灵感,以灰烬中重生为主题。构图中心,将是一片被烈焰灼烧过的残破丝绸,焦黑卷边,然而从那焦黑之中,却用极致绚烂的色彩和针法,生长出更加繁茂、更加生机勃勃的锦绣世界!凤凰涅盘,繁花盛放,甚至要比当年的《万象春》更加震撼,更加充满力量!
最关键的是,那片“残破丝绸”的部分,她将直接运用那几块真实的《万象春》残片,通过高超的修复和融合技法,将其完美嵌入新作之中。这是最致命的证据,也是最大的冒险。
她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画稿、上绷、选线、劈丝……每一针,都带着三年积压的屈辱和恨意;每一线,都缠绕着她决绝的复仇信念。手指时常被针扎破,血珠沁出来,染红丝线,她便默默擦去,继续绣。眼睛熬得通红,肩颈酸痛得如同针扎,她也毫不停歇。
她知道,外面并不平静。
赵曼丽似乎听到了风声。虽然沈砚青做得隐秘,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南浔小镇开始出现一些生面孔,偶尔在“澜记绣坊”附近徘徊打听。甚至有两次,夜里似乎有人试图潜入院子,但都被沈砚青提前安排的人悄无声息地挡了回去。
沈砚青与她的那次“合作”,似乎也触怒了赵家。上海传来消息,沈家与赵家合资的几个项目出现了莫名的阻滞。沈砚青来回上海的次数明显增多,每次回来,眉宇间的疲惫和冷峻都更深一分。
有一次,他深夜来到院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他没有进门,只是隔着门,声音沙哑地对里面说:“微澜,什么都别问,只管绣你的。尽快。”
林微澜在门内,穿针引线的手微微一顿。窗外月光如水,映出他孤长的影子。她抿紧嘴唇,没有回应,只是手下运针的速度,更快了。
这是一种畸形的同盟。彼此利用,彼此防备,却又被同一根仇恨与利益的绳索捆绑在一起。
第八章:故技重施?
作品完成近半,最重要的核心部分——那片嵌入的《万象春》残片与新生锦绣的衔接处,已初具雏形,效果惊人。那种从死寂毁灭中喷薄而出的生命力,具有摧枯拉朽的视觉冲击力。
就在这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几乎打乱了一切节奏。
上海一家小报突然刊登了一篇“揭秘”文章,旧事重提,详细描述了三年那场“抄袭风波”,并隐晦地指出,当年那位“抄袭者”并未悔改,如今蛰伏在江南某小镇,试图凭借相似的手法和新作品再次哗众取宠,甚至暗示其背后有“神秘金主”支持,企图混淆视听,蒙骗国际展会的评审。
文章写得极具煽动性,虽然用了化名,但知情人一眼就能看出指向的是谁。
一石激起千层浪。工艺圈内议论纷纷,许多不明就里的人开始对林微澜口诛笔伐。
几乎在同一时间,为林微澜提供丝线原料的一家苏州老字号供应商,突然以“货源紧张”为由,表示无法再继续供货。这绝对是赵家的手笔,他们想从根源上掐断她的创作。
流言和物资短缺,像两只恶毒的手,试图再次将她拖入泥潭。
林微澜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天没有动针线。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一种熟悉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她吞噬。难道历史又要重演?
傍晚时分,沈砚青带着一身寒气匆匆赶来。他脸色铁青,显然也看到了那篇报道并处理了供应商的问题。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紧握的双拳,沉默片刻,开口道:“供应商的问题我会解决,最迟明天,新的丝线会从杭州直接运过来,保证是最好的品质,而且绝不会断供。至于那篇文章……”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我已经让律师去处理了。散布谣言的人和背后的指使者,一个都跑不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力量,与三年前那个被迫妥协的沈家少爷判若两人。
“你打算怎么做?”林微澜抬起头,看着他。她需要确认,这一次,他是否还会选择牺牲她。
沈砚青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三年前,我为了所谓的家族大局,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伤害了你。这一次,不会了。”他走近一步,声音低沉却清晰,“沈家已经不再是三年前需要仰赵家鼻息的沈家了。而有些账,也是时候清算了。”
他这话,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林微澜的心,微微震动了一下。她从他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恨意和决心,那恨意,似乎并不仅仅针对赵家,也针对三年前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我需要一台收音机,”她忽然说,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静,“最好能收到国外电台的。我想听听巴黎那边的消息,了解最新的风向。”
沈砚青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我明天让人送来。”
危机似乎暂时被压制下去。沈砚青用更强大的资本和手腕,为她撑起了一把保护伞。但林微澜知道,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赵家绝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