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尝,我只找人。”
——
三日后,金府。
宴设后山别苑,苑中掘出一方新土,土上立一座小小的木碑,无字,却用金粉描了一枚桂花。碑前摆着乌木长案,案上供一只雪白玉盘,盘内空空,只放一双银筷,筷尖对着月亮,像一对冷白的獠牙。
宾客们早已入席,却无人动箸。金蕊高坐主位,换了一身素白留仙裙,鬓边别一朵新鲜的丹桂,笑意浅淡,竟比从前多了几分“仙气”。她抬手,家丁便抬上一只鎏金蒸笼,笼盖雕成桂花形,一揭盖,热气裹着异香冲天而起——
那香气太甜,甜到发苦,苦里又带腥,像生血里搅了化开的糖霜。宾客中有人低呼,有人干呕,却无人敢出声。金蕊用银匕切下一角,轻轻放在盘中,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
“今日‘人香糕’,以贱婢天香之魂入面,佐以赤髓火炼血,诸位趁热。”
她抬眼,目光穿过人群,直直落在最末一席——那里坐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斗笠压得极低,只露出一段苍白下颌,和一道浅白的桂形疤。
金蕊笑了,用匕尖轻敲盘沿,声音清脆:“霍道友,别来无恙?你寻的人,在此。”
她话音未落,黑衣人忽然起身,却未走向木碑,而是转身,走向苑外那棵老桂树。树下,新土未干,微微隆起,像一座极小的坟。他用剑鞘拨了拨,土粒滚落,露出半截被压得扁平的银铃——铃壁桂花纹早已磨花,裂口处,隐隐渗出一缕暗红,像凝固的香脂。
霍青蹲下身,用指尖蘸了那抹暗红,凑到鼻前,只轻轻一嗅,便收回袖中。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看木碑,更没有看金蕊。他只是伸手,折下一枝最近的桂花,放在唇边,像要吹走上面的露水,却又停住——
微风掠过,木碑上的金粉桂花被吹得微微发亮,像一枚将熄未熄的火星。土坑边缘,细沙簌簌下落,发出极轻的“香、香”声,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一个再也听不到的乳名。
霍青松开手,那枝桂花便随风落下,打着旋儿,落在木碑与土坑之间,香气被夜潮一浸,竟带出一种诡异的腥甜,像生血里泡过的糖,又像糖里腌过的骨。
他没有再停留,斗笠一压,便走入夜色。身后,金蕊的笑声追上来,却撞在桂树干上,碎成几瓣,落在土里,转眼就被新沙覆住,了无痕迹。
而风还在吹,把香气吹向更远的黑暗——吹向废渠,吹向城门,吹向雪原,吹向所有未被掘开的土,未被发现的铃,未被承认的灰。
无人知晓,那香气里究竟有没有一缕属于天香。也无人知晓,下一次风起时,会不会有人再循着这味道,回到这座木碑前,把土坑挖得更深,或更浅。
只有银铃裂口处,那粒暗红的香脂,被风微微撼动,像一颗不肯凝固的泪,又像一枚不肯熄灭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