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这座曾经以永不间断的喧嚣和令人窒息的密度着称的超级都市,如今陷入了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死寂。
曾经被誉为世界上最繁忙十字路口的涩谷,红绿灯依旧在机械地、徒劳地循环着红黄绿。但下方,没有潮水般的人流,没有举着手机拍照的游客,没有穿着时髦的年轻人。只有风卷着地上的废纸、塑料袋和一些辨不清原貌的垃圾,打着旋儿,孤零零地穿过宽阔的斑马线。巨大的电子广告屏兀自闪烁着,播放着过时的商品广告或是早已无人关心的政府公告,绚烂的色彩投射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反而显得格外诡异和荒诞。
主干道上,废弃的车辆组成了一条条锈蚀的、绝望的钢铁墓带。有的撞在了一起,车门扭曲地开着,暗示着最后时刻的混乱与恐慌;有的则静静地停在路中央,仿佛司机只是暂时离开,却再未归来。车窗上积满了灰尘,有些里面还能看到模糊的、一动不动的黑影。公共交通彻底瘫痪,电车像死去的长蛇,僵卧在轨道上,站台漆黑一片,只有应急指示灯发出幽绿的光芒,像野兽的瞳孔。
走都走不动的路,现在可以开着坦克肆意穿行。但这种自由,带来的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城市的声音被彻底抽离了——没有引擎的轰鸣,没有人群的嘈杂,没有商店的音乐。只剩下风的呜咽,偶尔某扇未关紧的窗户被吹动发出的、单调而刺耳的拍打声,以及……从那些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水泥格子里隐约传出的、非人的痛苦呻吟。这声音时断时续,织成一张无形的、笼罩全城的绝望之网。
“咳……咳咳……水……”
川崎市一个普通的住宅区公寓楼里,佐藤健一蜷缩在客厅的榻榻米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却依然冷得浑身发抖,同时又感觉内脏在燃烧。他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两天前下班回来时只是觉得有些头晕乏力,但一夜之间,地狱降临。高烧像烙铁一样熨烫着他的每一寸皮肤,汗水浸透了睡衣,又在低温中变得冰冷。最可怕的是骨头里的疼痛,那不是肌肉酸痛,而是仿佛有人用钝刀在骨膜上一点点刮削,用重锤反复敲打他的关节,尤其是脊椎,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的妻子倒在不远处的厨房门口,保持着向水池爬行的姿势,再也没有动过。手机早就没了信号,急救电话永远占线。家里能找到的退烧药和止痛片早在第一天就吃光了,毫无效果。冰箱里的食物正在变质,饮水机里的水也所剩无几。
健一的意识在灼热和剧痛中浮沉。他听到隔壁公寓传来持续不断的咳嗽声和哭喊,昨天还能听到,今天已经安静了。他也听到楼下有重物拖行的声音,还有压抑的、似乎是争执的响动,但很快也归于沉寂。死亡的气息从墙壁、从地板、从天花板的每一个缝隙渗透进来。他知道,自己也快了。他甚至连爬到妻子身边的力气都没有了。世界缩小成了这间昏暗的、散发着疾病和死亡气味的公寓,而他,只能在无尽的痛苦中,等待着最后时刻的降临,就像无数个散落在列岛各个角落的“佐藤健一”一样。
就在这片死寂与哀嚎交织的地狱图景中,唯一的“官方”声音,从那些尚未断电的家庭电视里,或者尚存一丝电量的收音机里,断断续续地传出。
首相官邸的地下简报室,背景被刻意布置成严肃的樱花国国旗和“危机对策本部”的字样。小泉东一坐在镜头前。他显然经过了精心(或者说,徒劳)的打扮,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深色西装。但这一切努力都无法掩盖他脸上的灰败和气色的萎顿。他的眼眶深陷,嘴唇缺乏血色,甚至在镜头对准他的瞬间,能捕捉到他眼角一丝无法控制的、因为剧痛而引起的轻微抽搐。他的坐姿看似挺拔,实则僵硬,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脊椎处传来的、一阵阵钻心的刺痛。
“……各位国民,”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底层细微的颤抖和气息的不足,“目前,我们正面临一场突如其来的、严峻的公共卫生挑战。某些不负责任的国际舆论,夸大其词,制造恐慌,这是绝对不可接受的!”
他抬起眼皮,看向提词器,眼神却有些涣散,似乎难以聚焦。
“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疫情……是可控的!我们的医疗系统正在全力运转,政府已经调集了一切资源,确保药品和物资的供应!请大家保持冷静,遵守秩序,留守家中,避免不必要的接触……”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喉咙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吞咽着什么。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在演播室强烈的灯光下反射着光泽。骨痛,那该死的、无处不在的骨痛,正在侵蚀他的意志。他必须集中精神,才能不让自己的声音走调。
然后,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尖锐,带着一种精心排练过的、转移视线的愤怒。
“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场病毒的源头,极有可能来自于境外!种种迹象表明,这与我们一衣带水的邻国——夏国——此前某些地区不明原因的呼吸道疾病爆发存在高度关联!是他们不负责任的防疫政策,是他们试图掩盖真相的行径,导致了这场全球性的灾难!樱花国,是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