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半仙那句“撑不过三个月”,如同三九天的冰水,兜头浇下,让憨柱从头顶凉到了脚心。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具体,如此迫近。最初的恐惧如同沼泽,几乎要将他的心智完全吞噬。但求生的本能,以及在恐惧深处点燃的那一簇愤怒的火苗,支撑着他没有立刻垮掉。
愤怒的对象,是那个道貌岸然、蛇蝎心肠的柳逸!是那个用温和伪装,却行此夺命勾当的恶徒!他凭什么?凭什么用别人的性命,去填他自己的执念?憨柱躺在炕上,胸腔剧烈起伏,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那股在四肢百骸冲撞的怒火。他想起柳逸关切的询问,想起那碗冰凉腥气的水,想起自己日渐衰败的身体和夜夜不休的噩梦……这一切,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他不能坐以待毙!张半仙的话在他脑中回响:“除非断了他的念想,或者让他把借走的阳气还回来……”等待别人救援是渺茫的,他必须做点什么。他要亲眼去看看,那个恶魔到底在用什么样的邪法折磨他!他要抓住证据,他要当面质问那个伪君子!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尽管身体依旧虚弱,手脚发软,但一股由愤怒和绝望催生出的力气,竟支撑着他开始暗暗准备。
他不敢告诉爹娘,怕他们担心阻拦,也怕打草惊邪。只是暗中留意着柳逸的动向和白日里磨坊的动静。他知道,这类邪术,多半是在夜深人静、阴气最盛的子时前后进行。
机会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降临。乌云厚重,彻底遮蔽了星月之光,天地间一片墨黑。风格外的大,呼啸着掠过树梢和屋脊,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声。远处的山林在风中摇摆,黑影幢幢,仿佛隐藏着无数蠢蠢欲动的精怪。虫鸣也显得稀疏而诡异,时断时续,更添了几分死寂。
憨柱估摸着时辰已近子时,他咬紧牙关,强撑着从炕上爬起。每动一下,都感觉骨头像散了架一样酸痛,呼吸急促而费力。他套上厚重的旧棉袄,冰冷的布料触碰到皮肤,激起一阵寒颤。他蹑手蹑脚,如同影子般溜出了家门,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村路在脚下模糊不清,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耳朵警惕地捕捉着周围的任何异响。风吹动枯草,扫过他的裤脚,那触感让他心惊肉跳;脚下偶尔踩断一根枯枝,那“咔嚓”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能传遍整个村落,惊动那个磨坊里的恶魔。他的心悬在嗓子眼,冷汗浸湿了内衫,被冷风一吹,更是冰寒刺骨。但他没有回头,仇恨和求生的欲望驱使着他一步步靠近村东头那座孤零零的磨坊。
磨坊的轮廓在黑暗中显现,像一头匍匐在河边的巨兽。里面,果然透出一点微弱摇曳的昏黄光芒,那是油灯的光。那光晕在黑暗中显得如此诡异,仿佛恶魔睁开的独眼。
憨柱屏住呼吸,压制着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借助风声的掩护,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贴近了磨坊的墙壁。墙壁冰冷粗糙,带着潮湿的霉味。他找到那扇熟悉的、布满裂缝的窗户,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将眼睛凑近一道较宽的缝隙,向内窥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磨坊内部比他想象的还要破败,但中央区域却被清理出了一片空地。那盏豆大的油灯放在一张歪斜的木桌上,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明暗不定,光影扭曲。
柳逸就站在桌旁。他褪去了平日那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换上了一件诡异的、深紫色的仿佛道袍般的衣物,上面用暗红色的丝线绣着一些扭曲难辨的符文。他头发披散,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斯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扭曲的虔诚,眼神专注而冰冷,在跳跃的灯光下,显得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桌面上,摆放着几样让憨柱头皮发麻的东西:
正中央,是一个用木头粗略削成的小人,约有巴掌大小,四肢俱全。小人的胸口,赫然贴着一张裁剪成方形的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一行字——正是憨柱亲口告诉柳逸的生辰八字!
小木人的旁边,放着憨柱无比眼熟的那个粗陶碗。碗里盛放的不再是清水,而是大半碗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在那血水之中,浸泡着一小绺黑色的头发——正是憨柱的头发!不知是柳逸何时偷偷取走的。
柳逸的手中,则捏着一根长长的、闪着幽冷寒光的银针。那针尖在油灯下,反射出一点慑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