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卷起地上的枯叶,在空荡荡的村巷里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层脏兮兮的纱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憨柱蜷缩在炕上厚厚的棉被里,却依然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股阴冷是从他身体内部透出来的,如同井底的寒水,源源不绝。
他已经虚弱得几乎无法自行下炕走动了。大部分时间,他都昏昏沉沉地睡着,可那睡眠并非休息,而是另一个战场的煎熬。那个索命的黑影愈发清晰,低语也变得更加急迫和狰狞,仿佛随时要将他彻底拖入永恒的黑暗。偶尔清醒的片刻,他眼神空洞地望着糊着旧报纸的顶棚,感觉自己像一盏油尽灯枯的残灯,火光摇曳,随时都会彻底熄灭。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在他的心头。
这天下午,他精神稍好了一些,挣扎着想要到院子里坐坐,透口气。娘搀扶着他,几乎是半抱半拖,才将他挪到院中一把旧藤椅上。就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活动,已经让他气喘吁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阳光勉强穿透云层,落在他苍白如纸、颧骨凸出的脸上,竟映不出半分血色,反而显得更加憔悴,如同一个被抽走了魂魄的纸人。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穿着藏青色旧棉袍,须发皆白,手持一根磨得光滑的竹杖的老人,缓步走了进来。正是村里最具威望,也最为神秘的张半仙。
张半仙平日深居简出,若非村中有红白大事或难以决断的纠纷,极少在村民家中露面。他的到来,让憨柱娘既惊讶又惶恐,连忙起身让座。
张半仙摆了摆手,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无形的锥子,瞬间就钉在了藤椅上的憨柱身上。他的脚步顿住了,脸上那惯常的、超然物外的神情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凝重。他快步走到憨柱面前,弯下腰,几乎将脸凑到了憨柱眼前,死死地盯着他的脸。
“柱娃子,你……”张半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憨柱搁在扶手上的手腕。他的手干枯如鸡爪,却异常有力。他并非诊脉,而是用力捋起憨柱的衣袖,仔细察看他的手腕内侧,尤其是当初柳逸多次触碰过的位置。那里的皮肤,似乎比周围更加苍白,甚至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脉络。
紧接着,他又扒开憨柱的眼皮,察看他的眼底(黯淡无光,血丝密布);抬起他的手,看他毫无血色的指甲(甲床淡白,按压后回血极其缓慢);又摊开他的手掌,仔细审视上面的纹路(生命线区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断裂和模糊之象)。
张半仙的眉头越锁越紧,脸上的皱纹仿佛都深刻了几分。他松开憨柱的手,直起身,右手手指飞快地在左手掌心掐算起来,嘴唇微微翕动,念念有词,像是在推算着什么极其复杂可怕的东西。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随着他的沉默而凝固了,憨柱娘紧张得大气不敢出,憨柱也强打着精神,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良久,张半仙猛地停下掐算,倒抽了一口冷气,目光骇然地看向憨柱娘,沉声道:“嫂子,你先去忙,我和柱娃子有几句要紧话说。”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憨柱娘虽然满心疑惑和担忧,但还是依言退回了屋里,将院门也轻轻掩上。
院子里只剩下两人,枯叶在风中滚动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张爷,我……我是不是快死了?”憨柱声音微弱,带着绝望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