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遗孀泪痕(2 / 2)

她的话语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了周正和阿福的心头。

阿福立刻明白了!这位看似寻常的老妇人,正是昨夜显灵救他的张勇老捕头的遗孀——王婆婆!

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涌上心头,阿福快步上前,对着王婆婆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王婆婆!小子陈阿福,昨夜……昨夜多蒙张老捕头救命大恩!”

王婆婆被阿福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弄得一怔,疑惑地看向周正。

周正沉声解释道:“王婆婆,这位陈阿福兄弟,是县里的脚夫。昨夜暴雨,他在此借宿,遭遇了一伙歹人,险些被害。危急关头,是……是听到了泥塑的警示,才侥幸躲过一劫。”

阿福直起身,迫不及待地,将昨夜那惊心动魄的经历,尽可能详细地、绘声绘色地向王婆婆道来。从如何避雨入祠,到三名汉子如何热情递酒,再到自己如何听到那沙哑的“别喝壶中酒,快躲起来”的警告,如何发现对方暗藏利刃,如何机智制造混乱、奋起反抗,以及最后官差赶到、歹徒逃窜……他讲得情真意切,尤其是提到那泥塑低语和仿佛活过来的眼睛时,更是强调了那种非人间的、却又无比清晰的感知。

王婆婆静静地听着,起初是疑惑,随即是惊讶,当听到阿福描述那泥塑开口警告时,她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起来,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水。待到阿福讲完,老人家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如同断线的珍珠,无声地滑过她布满皱纹的脸颊,一滴一滴,落在身前冰冷的土地上。

她并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那样无声地流淌着眼泪,仿佛这泪水已在心中积攒了二十年。她用微微颤抖的手,从袖中摸出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轻轻擦拭着眼角,哽咽着,喃喃自语般说道:“是他……一定是他……这个倔老头子啊……一辈子,就记挂着抓坏人、护百姓……心里头装的,全是这驿道上的安宁……人走了……魂儿……魂儿还守着这条道呢……”

在阿福和周正的搀扶下,王婆婆在祠前一块稍微干净的石阶上坐下。或许是阿福的遭遇触动了她尘封已久的心事,又或许是感受到了亡夫英灵依旧在履行着未尽的职责,她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那段埋葬在岁月深处的悲壮往事。

从她带着浓浓哀伤与自豪的叙述中,阿福和周正仿佛被带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同样可能风雨交加的夜晚。那时,黑风帮为祸比现今更烈,手段更为残忍。老捕头张勇,正值壮年,为人耿直刚烈,将守护一方百姓视为己任。他接到线报,黑风帮劫持了一名无辜的脚夫,逃窜至这座土地祠附近。张勇孤身追至,为了保护人质,他毅然闯入祠内,与数名凶悍的匪徒展开殊死搏斗……最终,那名脚夫被他拼死救下,侥幸生还,而他自己,却因身中数刀,血染祠堂,力竭而亡,壮烈殉职。

“当时……当时的百姓,都念着他的好……”王婆婆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悠远,“大家感念他的恩情,时常自发来这里祭拜,香火也曾旺盛过一阵子……可是,那黑风帮还有残党未清,他们……他们扬言报复,威胁那些来祭拜的乡亲……大家……大家心里怕啊……渐渐地,就不敢来了……这祠堂,也就慢慢荒了,破了……到最后,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了……”

王婆婆的话语,为这座荒祠的破败,补上了最后,也是最令人心酸的一笔。原来,并非人心易冷,遗忘忠烈,而是恶势力的阴影,曾经如此沉重地笼罩在这片土地之上。

阿福静静地听着,心中对那位张老捕头的敬意,愈发厚重如山。他不仅牺牲了生命,甚至在死后,其埋骨之地,亦因恶徒的威胁而香火零落,这是何等的悲凉与不公!而即便如此,他的英魂竟仍未离去,依旧在风雨之夜,守护着每一个路过此地的行人。

这份跨越了生死的执着与守护,让阿福的胸腔被一种滚烫的情感所充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