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红姐似乎总有办法应对。
面对言语轻薄的,她或是柳眉一竖,半真半假地笑骂回去,句句带刺,噎得人说不出话;或是巧妙地将话题引开,四两拨千斤,让人讨不到半点便宜。面对那些借着酒劲想毛手毛脚的,她往往能像一尾滑不留手的鱼,轻巧避开,同时脚下不经意地一绊,或是肘部“无意”一撞,便让对方吃个暗亏,狼狈不堪。
更邪门的是,那些特别放肆、屡教不改的,往往会在离开七里驿后倒点小霉。不是过山道时马匹突然受惊差点坠崖,就是好不容易带来的货担绳子断裂散了一地,要么就是莫名丢了紧要的财物。次数多了,人们私下便开始嘀咕,说这寡妇邪性,怕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护着她,于是言行间便收敛了许多,不敢过于造次。
驿站里除了红姐,只有一个帮忙的老驿卒,周老头。周老头年纪大约五十多了,头发花白,背有些驼,是看着红姐长大的老人,也是她丈夫生前的长辈。他负责照料马匹,打理些杂务,对红姐是真心实意地心疼。
“东家,”这日午后,稍得清闲,周老头一边修补着马鞍,一边忍不住又旧话重提,“咱这驿站,来往的都是虎狼似的男人,您一个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不,咱还是想法子,请个身家清白、年轻力壮的男伙计吧?也能帮您挡些是非,省得那些腌臜货色老惦记着。”
红姐正低头核算着账目,闻言抬起头,阳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而坚定。她笑了笑,那笑容明媚,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请谁?周伯,这兵荒马乱的,哪有什么身家清白的好后生肯来咱这荒山野岭?就算有,请个年轻力壮的……呵呵,”她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和讥诮,“怕是防了外贼,招了家鬼。半夜爬我被窝怎么办?到时候,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喽。”
周老头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说话。他知道红姐说的是实情,这世道,人心比鬼还可怕。他只是心疼,这千斤重担,全压在一个女人柔弱的肩膀上。
红姐低下头,继续拨弄算盘,但眼神却有些飘忽。她何尝不累?何尝不想有个依靠?只是……她脑海中闪过五年前那个雨夜,丈夫惨死的模样,那口被石板封死的古井……她的心骤然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那巨大的悲痛和刻骨的仇恨,早已将她所有的柔软和依赖封存。她不能倒,不能示弱,必须牢牢守住这里,为了……为了一个或许虚无缥缈的希望。
夕阳西下,最后一批客人或投宿或离开,驿站渐渐安静下来。灶膛里的火熄了,只剩下余温。周老头检查完马厩,也回自己小屋歇息了。
红姐独自一人,坐在厅堂角落的油灯下。跳动的火苗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摇曳不定。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黑夜,远处黑风岭的方向,传来几声悠长而凄厉的野狼嚎叫,随风隐隐约约传来,更衬托出这荒郊野岭的死寂与神秘。
她手里握着一块半旧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安”字,那是她丈夫的名字。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字迹,眼神幽深,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后院那口被严格禁止靠近的古井。那眼神里,交织着深沉的思念、蚀骨的痛苦、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毅。
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坚守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油灯噼啪一声,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