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白璃的目光,敬畏之余,更添了一层深深的困惑。
院外偷窥的人角度受限,倒是没看清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诡异一幕,只焦急地等着里面开饭。
终于,白璃拿起了那副玉箸。
她的动作极其优雅,仿佛拈起的不是凡俗餐具,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她夹起了碗中一块煮得酥软的猪肉,送入唇瓣,细细咀嚼。
肉味寡淡,肉质粗糙,蕴含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气血,对她而言,除了品尝点咸淡滋味,毫无意义。
灵力微微一转,那点食物残渣便消弭于无形。
她吃了几小口,便放下了玉箸,再无动作。
见她终于动了筷,王铁柱如蒙大赦,也赶紧招呼妻女。
“吃……吃饭吧!”
他夹了一块肉放进小丫碗里,又给大丫夹了一块。
压抑了许久的饥饿感瞬间爆发,一家人再也顾不上许多,埋头苦吃起来。
除了白璃,她静静地坐着,不知何时,手中又凭空多了一个同样质地的白玉小杯,杯中是清澈如水的液体,她浅浅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狼吞虎咽的一家人身上。
小丫吃得脸颊鼓鼓,油光满面,满足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爹!娘!好吃!真好吃!要是天天都能吃肉就好啦!”
王铁柱被女儿逗笑了,一边咀嚼一边含糊道:“傻丫头,想得美!明天……明天还能吃上,后天……估计也够呛了,再往后……”
他无奈地摇摇头。
大丫比较懂事,咽下嘴里的肉,小声给小丫解释:“天热,肉放不住,会臭的。”
她想起灶房地上那剩下的大半扇猪肉,还有院子里躺着的一半猪肉,心里一阵心疼。
张氏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她凑近王铁柱,压低声音,带着商量的口吻。
“当家的……那位姑娘不愿送人,要不……你明天扛去县城卖了,这么大一头猪,也值不少钱。”
王铁柱何尝不想。
肉坏了太糟蹋东西了!
他下意识又看向白璃。
见她面色如常,终于鼓起勇气,试探着开口。
“那个……这肉太多了,天热放不住,明日……要不我拿一半去县城卖掉?换些银钱也好……”
他心里盘算着,这姑娘让自己奉养终身,换了钱也好养久一点,总不能让她天天喝稀粥吧?
而且也能报答李婶一二,再给家里添点油盐。
白璃放下玉杯,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平淡无波。
“不必。”
“啊?”
王铁柱一愣。
“这……这么多真的吃不完,要是放坏了,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坏便坏了。”
白璃语气依旧淡漠,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到时弃掉便是。”
在她的认知里,掌控在自己手中的资源,哪怕毁掉,也绝不容他人觊觎染指。
变卖?
在她尚是低阶修士时,也曾为几块灵石将寻获的灵草出售。
但如今,她早已站在巅峰,天下万物予取予求,这些凡俗之物对她毫无价值,变卖纯属没事找事。
王铁柱与张氏飞快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惋惜和不理解,却也不敢再劝。
只能化惋惜为食欲,埋头苦干,尽量多吃些!
这一顿,一家人吃得酣畅淋漓,一大盆肉块连汤带水,被扫荡得干干净净。
锅底剩下的一点浮着油星的汤水,也被张氏宝贝似的舀进罐子里盖好,留着明早泡干粮。
饭后短暂的歇息空隙里,王铁柱忽然想起一个疏忽的大事,连忙恭敬地询问:“对了,还……还未请教恩人高姓大名?”
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玉石相击。
“吾名白璃。”
“白……璃?”
王铁柱一怔,这姓氏着实少见,他只当自己孤陋寡闻。
却不知,“白璃”只是她入道之时,师尊所赐的道号。
十万载沧海桑田,俗世姓名,早已湮灭在岁月的尘埃里,唯有这承载着道韵的符号流传至今。
白璃放下手中的玉杯,连同那副纤尘不染的玉碗玉筷,并未收起。
她优雅起身,月光在她如霜白发上映出一圈清辉。
她径直走向院子里最大、也是原本王铁柱夫妇居住的那间土屋,伸手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
“吾,住此屋。”
“啊?那是……”
王铁柱下意识想开口说明那是自己的屋子,话到嘴边,想起已经认了母亲,硬生生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到现在为止,都觉得是这小姑娘的玩闹戏言。
但他王铁柱顶天立地,既然磕了头,那就一定会认。
直到这小姑娘玩腻了为止。
白璃不再理会他们,莲步轻移,身影没入屋内。
那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天生就该住在这里,回到自己家一般。
“哐当。”木门在她身后轻轻阖上。
院内陷入一片死寂。
张氏收拾碗筷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满是错愕和为难,看向丈夫。
“她……她住我们的屋?那……那我们今晚……”
王铁柱看着紧闭的房门,又看看一脸愁容的妻子和两个茫然的孩子,苦笑一声,叹气道:“随她高兴吧……你今晚跟大丫小丫挤一挤。我……我在堂屋对付一宿,打个地铺。”
说罢,他无奈地起身,得赶紧去收拾灶房,把剩下的宝贵猪肉挪个通风的地方,别真给捂坏了。
张氏心疼丈夫,但也只能默默点头。
恩人,救命之恩,莫说一间屋,便是……
唉,认了吧。
院墙外,死寂被打破。
黑暗中,压抑的议论声如同蚊蚋般嗡嗡响起,充满了贪婪与不甘。
“听见了吗?他们不卖肉!”
“那么多肉,吃不完!说坏了就丢掉?”
“天爷啊!真他娘的糟蹋东西!”
“败家啊……”
“丢?往哪儿丢?”
沉默了片刻,一个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响起。
“嘿……反正他们吃不完也是要丢……不如……夜里咱们去……割上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