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高考(2 / 2)

“啥?高考?真的假的?”

“天爷啊!读书娃真的有出路了?”

“这……这文件……上面的大印!是真的!是真的!”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有人揉着眼睛不敢相信,有人激动得浑身发抖,有人茫然无措,更多人则齐刷刷地将炽热的目光投向了队部办公室那扇敞开的门!

办公室里,凝固的画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狠狠撞碎。

孙副主任猛地从那张写满了数字罪证的草稿纸上抬起头,一把抓过通信员手里的牛皮纸信封,双手微微颤抖地抽出那份盖着鲜红大印的正式通知。他的目光如电般扫过上面清晰无比的铅字——“恢复高等学校招生考试”、“自愿报名”、“统一考试”、“择优录取”……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

“是真的……”孙副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王铁柱,眼神冰冷如刀,“王铁柱,关于你贪污挪用集体粮实的重大问题,证据确凿,不容抵赖!来人!”他厉声喝道,“把他给我扛起来!等候上级严肃处理!”

两个早就看不惯王铁柱做派的民兵,立刻应声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彻底瘫软的王铁柱架了出去。办公室外响起一片夹杂着怒骂的哗然!蛀虫倒了!

孙副主任的目光随即转向桌旁那个脸色依旧苍白、胸膛却剧烈起伏的少年——刘土豆。那草稿纸上冰冷的逻辑推演,如同最锋利的匕首,撕开了谎言。这份勇气,这份利用知识寻求真相的智慧……在这个刚刚宣布恢复高考的历史性时刻,显得如此耀眼!

“刘土豆!”孙副主任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你提供的线索和证据,非常关键!为集体挽回了损失,揪出了蛀虫!好!很好!”

他又看向旁边因为极度震惊和激动而浑身颤抖、脸上巴掌印还清晰可见的王大壮,以及他身后老泪纵横的王瘸子。

“王大壮同志!”孙副主任的视线落在王大壮死死攥着的那张抄来的高考要求上,“你想报名参加高考?”

“……俺……俺想!”王大壮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响亮,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从未有过的光芒,那是冲破绝望后拼死一搏的勇气!“俺能吃苦!俺……俺会算数!俺爹教过俺!”

孙副主任深深看了这对父子一眼,又扫了一眼门外无数双饱含复杂情绪的眼睛。王铁柱倒了,压在贫苦村民身上的石头搬掉了一块。新的支书人选?高考的闸门已经打开!知识,不再是罪过,而是改变命运的钥匙!这个信号,必须清晰地传递出去!

“刘有田同志!你现在还是小沟村的支书!”孙副主任转向刘有田,声音斩钉截铁,“由你负责,立刻、马上为所有符合条件、自愿报名参加高考的本村青年,出具‘政治面貌清白’和‘贫下中农身份证明’!尤其是刘土豆同志和王大壮同志!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挠!”

“是!孙主任!”刘有田挺直腰杆,声音洪亮,压抑许久的郁气一扫而空!他看向侄子刘土豆,眼中充满了骄傲和前所未有的期盼!

“还有你,王大壮!”孙副主任的目光再次锁定那个眼中含泪的少年,“你爹王瘸子,是咱们村的老贫农!根正苗红!你想考大学,是响应国家号召,是追求进步的体现!拿出你的骨气来!证明你不是废人!是能飞出去的金凤凰!”

“俺……俺一定能!”王大壮吼了出来,泪水夺眶而出,却是滚烫的!他看向刘土豆,目光里充满了感激和同生共死的决心!

这个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席卷了整个小沟村!王铁柱被抓!高考恢复!刘土豆和王大壮要报名!

震惊!狂喜!不敢置信!无数复杂的情绪在村民心中翻腾。先前那些嘲笑刘土豆“疯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人,此刻脸上火辣辣的。看着刘土豆那间彻夜亮着油灯的小土屋,看着他和王大壮互相搀扶着走向队部开证明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名叫“希望”的东西,第一次如此真实地在死寂的山沟里升腾起来!原来,书本真的不只是书本!它真的能砸开命运的铁锁!

然而,寒冬的考验并未结束。

拿到那张盖着鲜红公章的证明信后,刘土豆和王大壮面临的,是比风雪更严酷的现实。

时间!距离传说中可能的考试日期,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他们需要复习资料!需要课本!需要指导!

刘土豆一头扎回他的小屋。在王大壮和他爹王瘸子近乎悲壮的支持下(王瘸子咬着牙把家里仅剩的一口袋杂粮换成了煤油),小屋成了临时据点。肖雯雯留下的几本旧课本和烟草纸成了圣物。两人争分夺秒,如饥似渴。

但差距太大了!

高中数学?物理?化学?对刘土豆而言,肖雯雯留下的那些笔记和蓝光点拨如同天书中的灯塔,勉强照亮方向,但基础太过薄弱。对王大壮来说,更是难如登天!他除了会点最基础的算数,连方程都解不利索!

“土豆哥……这……这啥?”王大壮看着几何课本上扭曲的辅助线,满头大汗,眼神绝望。

刘土豆同样眉头紧锁。他尝试集中精神“呼唤”胸口的蓝光,但那烙印如同沉寂的火山,除了在他遇到特别艰深、需要突破性思维的难题时,会偶尔传来一阵微弱的震颤或闪过一道极其模糊的光影提示外,大部分时间都毫无反应。肖雯雯似乎在那边也陷入了某种困境?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刘土豆猛地攥紧了拳头!只能拼!

“大壮!看不懂?硬啃!一个字一个字背!背公式!背定理!”他嘶哑着嗓子,抓起那只快秃了的钢笔,“俺教你!肖老师留下的解题步骤,俺讲给你听!一遍不懂就十遍!”

油灯彻夜不熄。两个少年如同困在冰窟窿里的鱼,拼命地汲取着微弱火光带来的温度。演算的草稿纸堆得越来越高,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歪歪扭扭的符号和推导。咳嗽声此起彼伏,冻裂的手指渗出血珠,染红了纸页。饥饿如同附骨之蛆,腹中的空虚感比冬夜的寒风更刺骨。

“土豆哥……俺……俺脑子快炸了……”王大壮熬得双眼通红,趴在桌上,声音带着哭腔。

“炸也得炸开!”刘土豆猛地一拍桌子,眼神凶狠得吓人,胸口的疤痕似乎也因为这股强烈的意志而隐隐发烫,“想想王铁柱!想想那些看不起咱们的人!想想肖老师!大壮!想想你爹!你想一辈子被人叫废人吗?!”

王大壮身体一震,咬着牙,抓起笔,狠狠戳向那扭曲的几何图形!血珠从裂口渗出,晕开在纸页上,像一朵微小却刺目的花。

就在他们濒临崩溃的边缘,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屋门口。

孙副主任背着手,腋下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帆布包。他看着屋里两个如同从灰堆里刨出来的少年,油灯映照下他们蜡黄的脸颊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心头微微一震。

“两个傻小子!闭门造车有什么用!”孙副主任的声音依旧严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他走进屋,将那个旧帆布包“咚”地一声放在桌上。

“拿着!”他打开包,里面赫然是几本同样破旧、却被翻得卷了边的数理化课本,还有几本薄薄的手抄复习提纲!“这是我从公社几个老同事那里搜刮来的!凑合着看吧!还有这个!”他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两个硬邦邦的杂粮窝窝头,“人是铁,饭是钢!脑子想炸了也得先填饱肚子!”

刘土豆和王大壮愣住了,看着那几本珍贵的课本和窝窝头,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酸楚瞬间冲上鼻尖。

“孙……孙主任……”刘土豆的声音哽咽了。

“谢……谢啥谢!”孙副主任摆摆手,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僵硬的笑意,“我跟公社争取了,咱们村报名点就设在队部!明天起,你们俩给我搬到队部那间仓库去!那里背风,好歹比这破屋子暖和点!点灯熬油的油钱,队里……先垫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土豆胸前的衣襟(那里似乎藏着什么),又看向窗外沉沉的夜幕,意有所指地低声道:“路,给你们开了。能不能闯出去,看你们自己了。别辜负了……你们肖老师,还有,”他指了指刘土豆的心口,“还有心里憋着的那股劲儿!”

孙副主任放下东西,没再多说,背着手,顶着寒风走了。

昏黄的油灯下,刘土豆和王大壮捧着那几本带着陌生人手掌温度的课本和窝窝头,久久无言。窗外,风雪似乎又紧了些。但在这间冰冷的土屋里,两颗被点燃的心,却在这最深的寒夜里,迸发出了最灼热的火光。

然而,更大的风暴,还在酝酿。

几天后的深夜,队部仓库改成的临时“备考室”里。刘土豆正对着肖雯媛留下的一张写满了复杂物理公式的演草纸,苦苦思索一道瞬时加速度的问题。胸口的疤痕传来一阵熟悉的微弱灼热感,一道极淡的蓝光似乎要挣扎着透出……就在这关键时刻!

砰!仓库的门被猛地踹开!

王铁柱的老婆披头散发,状若疯妇,带着几个同样满脸戾气的王家本家兄弟,堵在了门口!王铁柱被带走审查,她家眼看就要倒了!

“刘土豆!你个灾星!扫把星!都是你害了我家铁柱!”女人尖利的声音划破深夜的寂静,“还有你个瘸子养的废物!”她指着王大壮,“想考大学?做梦!你们俩,一个克死爹娘的丧门星!一个坏了祖宗风水的瘸子种!也想翻身?呸!”

污言秽语如同毒液般泼来!几个壮汉摩拳擦掌,就要往里冲!他们就是要毁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报名资格!把水搅浑!

王大壮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向刘土豆。

刘土豆猛地抬起头!眼中没有恐惧,只有被反复揭开心底伤疤的剧痛和压抑已久的岩浆喷发般的怒火!丧门星!瘸子种!这些刻毒的标签伴随着他整个童年!肖老师好不容易帮他建立起的微弱自信,在这一刻被狠狠践踏!

胸口的疤痕骤然爆发出远超以往的灼热!一股难以遏制的力量感伴随着狂暴的怒意席卷全身!他猛地抓起桌上的一个破搪瓷碗,狠狠砸在地上!

“滚出去!!!”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带着少年破釜沉舟的疯狂,震得仓库嗡嗡作响!连那几个气势汹汹的王家汉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得一滞!

刘土豆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狼,红着眼睛,指着门口,嘶吼着:“有本事就来!谁敢毁了俺和大壮的报名证!俺跟他拼命!俺就是丧门星?!俺偏要考上大学!走出去!走给所有人看!有种你们现在就打死俺!打不死!爬俺也要爬出去!!!”

他的吼声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出很远很远。胸口的烙印剧烈灼烫,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束缚!那不是蓝光,而是燃烧的意志和不屈的怒火!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只能躲在肖雯雯身后的刘土豆。他是被命运踩在泥泞里,却要撕开黑夜,用知识和怒火点燃自己、照亮一条生路的战士!

黑暗的村路上,两束雪亮的车灯,由远及近,刺破了纷飞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