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杨阳……”
艾克猛地从行军床上坐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梦境中那片纯白空间里艾雪带着泪光的笑颜、她指尖的温度、她急促的话语,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刻在脑海里,每一个细节都带着灼热的真实感,驱散了沉睡的倦意。
“艾克?你醒了?”多面体立刻从主控台前转过身,冰柠檬也快步走来,两人脸上都带着惊疑未定的关切和一丝未消的震撼。艾克脸上那安详的睡颜和眼角的泪痕还历历在目。
艾克没有回答他们。他掀开薄毯,双脚落地时甚至踉跄了一下,透支的身体发出强烈的抗议,肌肉酸痛,眼前短暂发黑。但他毫不在意,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燃烧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疯狂的光芒,仿佛要将整个宇宙都点燃。
他踉跄着扑向自己凌乱的工作台,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台面上那三个依偎在一起的熊猫玩偶——戴着蓝领结的大团团、同样蓝领结的小团团,还有那只粉红蝴蝶结的小圆圆。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起拢入怀中。团团和小团团柔软的绒毛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小圆圆粉色的蝴蝶结蹭着他的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仿佛连接着艾雪的慰藉。
“艾克!你要做什么?”多面体看着他那副随时会倒下的样子,心提到了嗓子眼。
“去地球!”艾克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燃烧的意志中淬炼出来的火星。他紧紧抱着三个玩偶,仿佛那是他此刻全部的力量源泉。“艾雪……在地球!杨阳……保护着她!”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多面体和冰柠檬,里面是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启动‘星梭’!坐标锁定地球,北纬39°54,东经116°23区域!最高权限!立刻!”
“星梭”是实验室秘密研发、用于极端紧急情况下单人突破空间壁垒的微型飞行器,能量消耗巨大,且从未进行过如此远距离的实测。多面体张了张嘴,想提醒他风险,想告诉他需要制定更稳妥的计划,想让他再休息片刻……但所有的话语,在触及艾克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阻碍的炽热火焰时,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那眼神,像极了前世北平城头,朱棣决意奉天靖难、破釜沉舟时的眼神。
“……明白!”多面体只迟疑了一瞬,便重重点头,眼中同样燃起决然的光芒。他立刻扑向主控台,双手带起一片残影。
冰柠檬迅速将一个微型生命维持装置和一个紧急医疗包塞进艾克怀里:“带上这个!你的身体……”
艾克看也没看,一把抓过塞进作战服的口袋。他的全部心神,早已穿透了实验室冰冷的合金墙壁,穿透了浩瀚无垠的星海,牢牢锁定在那颗蔚蓝色的星球之上。艾雪……等我!这一次,没有任何力量能再将我们分开!
“星梭”的内部空间狭小而压抑,冰冷的金属舱壁泛着幽蓝的光。剧烈的空间迁跃带来的撕扯感如同无形的巨手,要将艾克的身体连同灵魂一起撕裂。每一次空间节点的跳跃,都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和剧烈的颠簸,仿佛这艘小小的飞行器随时会在狂暴的空间乱流中解体。怀中的三个熊猫玩偶被艾克死死护在胸前,成了他抵抗巨大痛苦和眩晕的唯一支点。他咬紧牙关,下颌线绷紧如刀锋,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浸透了作战服的后背。身体早已超越极限的警报在每一根神经末梢尖叫,眼前阵阵发黑,耳鸣如同尖锐的哨音持续不断。但他那双紧盯着前方导航光屏的眼睛,却始终燃烧着不灭的火焰,里面只有那个不断放大的、蔚蓝色的星球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当“星梭”终于突破地球大气层,剧烈的摩擦让整个舱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舷窗外被一片刺目的红芒覆盖时,艾克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一丝。然而,这短暂的松懈,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抽干了他仅存的所有力气。剧烈的能量消耗、精神的高度紧张、身体的严重透支,在这一刻如同溃堤的洪水,彻底将他淹没。
“星梭”在预设坐标附近的一片相对空旷的城郊结合部上空,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的飞鸟,摇摇晃晃地、几乎是坠落般地滑翔而下。降落程序自动启动,反推引擎发出沉闷的嘶吼,勉强抵消了大部分冲击力。
当舱门伴随着嘶嘶的气流声艰难地向上滑开时,一股混合着青草、尘土和城市边缘特有气息的、属于地球的晚风猛地灌了进来。
艾克几乎是滚落出来的。
他重重地摔在松软的草地上,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像散了架一样,每一个关节都在哀鸣,剧烈的眩晕感让他眼前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如同被砂纸摩擦般灼痛。汗水如同小溪般顺着额角、鬓边流淌下来,滴落在身下的草叶上。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面条,根本不听使唤。尝试了几次,最终只能无力地趴在草地上,脸颊贴着微凉湿润的泥土,急促地喘息着。怀里的三个玩偶被他下意识地紧紧护在身下,没有受到丝毫损伤。
视野一片模糊晃动。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远处是城市模糊的天际线,近处是几栋独立的、带着小院的房子。晚风吹过,带来树叶的沙沙声和隐约的虫鸣。
就在艾克几乎要被黑暗和疲惫彻底吞噬意识时,一股极其微弱、却熟悉到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气息,顺着晚风,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
那是一种混合着永不凋零的坚韧藤蔓、清新草叶、以及……艾雪身上独有的、如同阳光晒过棉花般温暖干净的气息!
艾克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气息飘来的方向——离他坠落点最近的那栋房子。一栋两层的小楼,带着一个小小的、种着几株月季的前院。暮色中,二楼的窗户透出温暖的黄色灯光,像黑暗中的灯塔。
是那里!
这个认知如同强心针,瞬间注入他濒临枯竭的身体!一股难以想象的蛮力支撑着他,他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抠进泥土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踉踉跄跄地朝着那栋房子挣扎前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倒下。但他怀抱着玩偶的手臂,却如同钢铁般稳固。艾雪……就在那里!他不能倒在这里!绝对不能!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此刻却如同跨越天堑。当他终于支撑着,用肩膀狠狠撞开那扇虚掩着的、刷着白漆的木栅栏院门时,身体再也无法支撑,向前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通往屋门的几级水泥台阶上,带来一阵钝痛和瞬间的眩晕。
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带着铁锈般的腥甜。艾克顾不上这些。他趴在冰冷的台阶上,急促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那股越来越清晰的、让他魂牵梦萦的气息。没错!就是这里!永生花环的气息!艾雪的气息!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抬起头。屋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隙。温暖的灯光和一种……久违的、属于家的温馨气息,从门缝里流淌出来。他甚至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极其细微的电视声音。
一种无法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渴望和近乡情怯的悸动,瞬间攫住了艾克的心脏。他颤抖着伸出手,沾着泥土和血迹的手指,用尽最后的力气,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吱呀——
木门发出轻微的声响,向里滑开。
屋内的景象瞬间涌入艾克模糊的视野。
暖黄色的顶灯洒下柔和的光晕,照亮了干净整洁的客厅。米色的布艺沙发靠墙摆放,上面随意搭着一条柔软的浅蓝色薄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艾雪的馨香,还有一丝……刚煮过东西的、微甜的暖意。
就在那沙发的正中央,一个身影背对着门口,蜷缩着。
她穿着简单的浅色家居服,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她怀里,紧紧抱着一只戴着粉色蝴蝶结的、憨态可掬的熊猫玩偶——圆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圆圆头顶的绒毛,动作温柔而专注。
就在门被推开的瞬间,那个身影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梳理绒毛的手指猛地停顿了一下。
艾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席卷了她。那感觉如此强烈,如此熟悉,带着穿越时空的沉重和无法言喻的思念与痛苦,瞬间穿透了她的心脏!她猛地回过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艾雪清澈的眼眸,瞬间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布满血丝、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思念火焰的深眸!
那双眼睛,她曾在无数个日夜的思念中描摹过轮廓;那张脸,即使沾满尘土和干涸的血迹,即使憔悴得脱了形,也早已刻进了她的骨髓深处!
“艾……克……?”一个名字,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狂喜,从艾雪苍白的唇间逸出,轻得如同梦呓,却又重得砸在两人心间。
艾克趴在冰冷的台阶上,仰着头,额角的血迹在灯光下有些刺眼。他看着艾雪骤然回头时眼中那瞬间爆发的、如同星辰炸裂般的璀璨光芒,看着她因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唇,看着她怀里紧紧抱着的、她的圆圆……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千山万水……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汹涌澎湃、足以淹没一切的滔天巨浪!
“艾雪……”一声低沉到极致、沙哑到破碎、却蕴含着足以撼动天地深情的呼唤,从艾克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挤出。他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黑暗坠落。但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拼尽全力,将一直死死护在怀里的三个玩偶——团团、小团团和小圆圆,朝着艾雪的方向,轻轻地、如同交付生命般,推了过去。
三个圆滚滚的熊猫玩偶,带着一路风尘仆仆的气息和艾克掌心的温度,骨碌碌地滚到了艾雪的脚边,停在了她怀里那只粉色蝴蝶结的圆圆旁边。
艾雪的目光,从艾克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缓缓移向脚边那三个突然出现的玩偶——戴着蓝领结的大团团,同样蓝领结的小团团,还有……那只粉红蝴蝶结的小圆圆!
她的小圆圆!艾克的小团团!还有……她送给艾克的团团!
四个熊猫玩偶,两大两小,蓝粉相间,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静静地躺在她的脚边和她怀里。跨越了星海的分离,经历了生死的考验,在这一刻,终于以一种近乎奇迹的方式,在她眼前团聚了!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艾雪!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停滞了。紧接着,一股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狂喜和铺天盖地的酸楚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堤坝!
“艾克——!!!”
一声凄厉到变调、饱含着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和无尽心痛的哭喊,瞬间撕裂了房间的宁静!艾雪像一颗被引爆的流星,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怀里的圆圆被她无意识地抛开,她甚至顾不上看一眼滚落在地的圆圆,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扑向门口那个倒在血泊和尘埃中的身影!
她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台阶上,膝盖撞击地面的剧痛浑然不觉。纤细却爆发出惊人力量的手臂,猛地将艾克沉重而冰冷的上半身紧紧、紧紧地搂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