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星海同梦(1 / 2)

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窗外。暮色四合,公寓里只亮着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在米色的墙壁上投下柔和的光晕。空气里残留着晚餐的温馨气息,此刻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疲惫。艾雪蜷缩在柔软的布艺沙发里,怀里紧紧抱着她的圆圆玩偶,粉色的蝴蝶结蹭着她的下巴。长时间的担忧、身体初愈的虚弱,以及试图感应遥远星海那端爱人的徒劳,像沉重的铅块,一层层压垮了她的精神堤坝。

她原本只是安静地听着杨阳说话,听他讲学校里新来的有趣老师,讲他试图寻找快乐星球微弱信号的种种尝试(尽管他知道希望渺茫),试图用这些琐碎的日常来分散她的焦虑。但那些声音渐渐变得遥远、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眼皮越来越沉,每一次眨动都无比艰难。她努力想集中精神,想回应杨阳一个让他安心的微笑,却感觉力气正从指尖一点点流失。怀里的圆圆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倦怠,那憨憨的熊猫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

“杨阳……”艾雪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浓重的倦意,最后一个音节尚未完全落下,她的身体便软软地向沙发一侧歪倒下去。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弛,将她拖入了沉沉的睡眠。

杨阳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正说到一半,看着艾雪毫无征兆地软倒,心头猛地一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肩膀时停住了。艾雪只是睡着了。她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宁静,眉头不再紧锁,紧抿的嘴唇也放松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只是那浓密的睫毛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干的湿意。

杨阳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轻手轻脚地站起身,从卧室抱来一条柔软的薄毯,小心翼翼地盖在艾雪身上,掖好被角。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离开,而是无声地坐回旁边的单人沙发里,静静地看着她沉睡的侧颜。灯光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长而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几缕乌黑的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她睡得很沉,呼吸悠长,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收起所有防备的小兽。

与此同时,亿万光年之外。快乐星球,艾克实验室。

冰冷的蓝白色灯光笼罩着这片狼藉后尚未完全恢复的领域。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能量过载后的臭氧味和金属冷却剂的气息。巨大的主控屏幕依旧运行着,幽蓝色的数据流如同永不停歇的星河瀑布,围绕着中央一块被放大了无数倍的、闪烁着微弱七彩光泽的碎片影像——那是艾雪花环的残片,是他们唯一的线索。屏幕的冷光映照着控制台前伏案的身影。

艾克几乎是趴在控制台上,下巴抵着冰凉的金属台面。他的脸色是一种透支后的灰败,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淤伤,嘴唇因缺水而干裂起皮。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疯狂跳跃的数据流,指尖无意识地在台面上划动着,试图从那片微小的碎片中榨取出哪怕一丝指向艾雪的信息。他的左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条藤蔓编织的腰带,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僵硬发白,仿佛那是他连接这个世界的唯一锚点。

“艾克……”多面体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担忧,从旁边传来。他和冰柠檬刚刚完成“方舟”矩阵又一轮高强度的推演,结果依旧令人沮丧。他走到艾克身边,看着他那副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样子,眉头紧锁。“数据流暂时稳定了,新的算法正在后台运行。你……必须休息了。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和精神都会垮掉。”冰柠檬也无声地站在一旁,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营养液,眼中是同样的忧虑。

艾克像是没听见,又或者听见了却无法做出反应。他的全部意志力都用在对抗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焦灼和铺天盖地的无力感上。身体的极限早已被突破,精神更是绷紧到了极致,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

多面体叹了口气,和冰柠檬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默契地同时上前,冰柠檬轻轻拿开艾克面前散乱的数据板,多面体则伸出手,小心但坚定地扶住艾克僵硬紧绷的肩膀,将他从控制台前架了起来。

“去休息,艾克。”多面体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是命令。为了艾雪,你也必须保留一丝清醒。”

艾克的身体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沉重而僵硬地被两人半扶半抱着,走向实验室角落那张简易的行军床。他的眼睛依旧半睁着,空洞地望向虚空,仿佛意识还停留在那片冰冷的数据海洋里。当身体接触到不算柔软的床铺时,一股难以抗拒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疲惫感如同黑色的潮汐,瞬间将他吞没。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接触到“休息”这个概念的刹那,彻底崩断了。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眼皮便沉重地合上,意识瞬间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多面体和冰柠檬看着他几乎是瞬间陷入深度昏迷般的沉睡,都松了口气,但心头的担忧并未减轻。冰柠檬拧了一条温热的湿毛巾,走到床边,准备替艾克擦拭一下额头的冷汗和脸上的污迹。

地球,温暖的公寓。

杨阳坐在沙发旁的小道里,目光温柔地落在沉睡的艾雪脸上。她睡得很安稳,呼吸均匀。然而,就在某一刻,杨阳敏锐地察觉到一丝细微的变化。艾雪原本放松的眉心,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也几不可察地颤动起来。紧接着,一颗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悄无声息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顺着苍白的脸颊,一路滚落,洇湿了鬓角的发丝和身下的沙发靠枕。

杨阳的心瞬间被攥紧了。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拭去那滴温热的泪水。指腹传来的湿润触感,带着一种无声的悲伤,让杨阳的心也跟着揪痛起来。她梦到了什么?是分离的恐惧?还是……感应到了什么?他看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依旧透出的脆弱和悲伤,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和不可思议感涌上心头。

快乐星球,冰冷的行军床边。

冰柠檬手中的温毛巾刚刚触碰到艾克的额头。他睡得很沉,但眉头紧锁,即使在睡梦中,身体也呈现出一种防御性的紧绷姿态。忽然,艾克那紧蹙的眉头,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舒展开了。那是一种近乎奇迹般的放松,仿佛压在他心口万钧的重担,在睡梦中被无形的手挪开了片刻。他僵硬的身体也微微松懈下来。然而,就在这放松的瞬间,一滴同样晶莹的泪水,竟也从他紧闭的眼角悄然溢出,沿着同样布满疲惫和风霜的痕迹,无声地滑落。

冰柠檬擦拭的动作瞬间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指尖沾染的那一点湿润,又猛地抬头看向多面体,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无法理解的光芒。多面体也目睹了这一切,他快步上前,俯身仔细看着艾克脸上那滴泪痕,再看看冰柠檬指尖的湿润,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科学无法解释的困惑。艾克……竟然在深度睡眠中流泪了?而且是在身体和精神都放松下来的那一刻?这太反常了!

地球与快乐星球,两个相隔无尽星海的空间。两个沉睡的灵魂,却仿佛穿透了维度的壁垒,在意识的深渊里,向着同一个点坠落、汇聚。

黑暗褪去,并非虚无,而是一片朦胧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纯白空间。没有边界,没有方向,只有温暖的光弥漫在每一个角落。艾雪茫然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她穿着在地球时最喜欢的浅蓝色连衣裙,发间的永生花环散发着比平时更温润的光泽,怀里抱着圆圆,一切都完好无损,仿佛那场可怕的灾难从未发生。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到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抖的身影,在前方的光晕中缓缓凝聚成形。

艾克!

他穿着那件在快乐星球实验室常穿的深蓝色工作服,但衣服干净整洁,没有一丝血污和破损。他脸上的疲惫和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近乎少年般的平和。他腰间那条藤蔓腰带,此刻也散发着淡淡的、充满生机的碧绿光芒。

艾雪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时间都凝固了。巨大的狂喜、难以置信、以及深埋的委屈和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的所有防线。

“艾克……”她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

艾克也看到了她。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瞬间爆发出失而复得的、足以照亮整个宇宙的光芒!所有的寻找、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焦灼,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汹涌的爱意和怜惜。他清晰地看到了艾雪眼中滚落的泪水,那晶莹的泪珠刺痛了他的心。

他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她奔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几步便跨越了两人之间那看似遥远的距离。

“我的心爱之人啊……”艾克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低沉而沙哑,仿佛承载了无尽的沧桑和疲惫。这声音中透露出一种穿越了千山万水的感觉,仿佛他经历了无数的磨难才来到这里,只为见到眼前的人。

而当他说出“你怎么哭了”这句话时,那声音中的疲惫瞬间被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所取代。每一个字都像是滚烫的烙铁,深深地印在艾雪的灵魂上,让她无法躲避,只能感受着那炽热的温度。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开启闸门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艾雪内心深处所有的情感。她一直以来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如同一座被摧毁的堤坝,再也无法阻挡那汹涌的泪水。

艾雪发出了一声如同小兽哀鸣般的呜咽,那声音中充满了痛苦、悲伤和无尽的委屈。她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鹿,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猛地扑进了艾克张开的怀抱里。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双臂像铁钳一般紧紧地抱住艾克,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让他与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她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出眼眶,浸湿了艾克的衣衫。

艾克能够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是因为她太过激动,无法抑制内心翻涌的情绪。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安抚她,让她慢慢平静下来。

“艾克!艾克!”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真的就在自己面前,而不是一场虚幻的梦境。她的双臂越收越紧,几乎要让艾克喘不过气来,但他并没有推开她,而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