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道士的目光越过那名妇人,落在了不远处一处由倒塌房屋形成的临时掩体后。
那里,几名身穿库夏制式铠甲的士兵蜷缩着,眼神复杂。
他们的铠甲早已破碎不堪,狰狞的伤口在污水中浸泡得发白流脓,眼中既有对太平道士的警惕,也有对自己被抛弃命运的茫然。
“师兄,你疯了?”张牛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压低声音,一脸不爽地指着那边,“这帮库夏杂碎,刚才还想捅我们对穿呢!给他们治伤?我呸!浪费符纸!”
中年道士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径直走了过去。
库夏士兵们挣扎着握紧了手边的断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道士在他们三步外站定,无视对方的戒备,从药囊中取出研磨好的草药粉和一张“止血生肌符”。
“太平道法,只渡苍生,不问出处。”
他的声音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将符纸和药粉轻轻放在一块还算干净的石板上,推了过去。
“此符敷于伤处,可止血清毒。药粉内服,能抗瘴气。”
一名年轻的库夏士兵愕然地看着他,又看看那救命的符药,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牛在后面看得直撇嘴:“假慈悲。”
中年道士这才回头,淡淡道:“大祭师说过,恐帝视尔等如草芥,驱之送死。我太平道开四方门,容天下客。”
他的目光扫过那几名伤兵,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愿弃刀兵,随我等去太平城寻一片安身立命净土者,黄天大道予尔新生。”
“若心念故土,欲归库夏者,亦赠伤药符粮,自寻生路。”
他没有强迫,甚至没有劝说,只是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摆在了他们面前。
一名断了腿的库夏士兵,颤抖着手拿起了那张符纸,学着刚才平民的样子,笨拙地拍在自己血流不止的大腿上。
符纸亮起微弱的玄黄光芒,一股暖流瞬间涌入伤口,撕心裂肺的剧痛竟真的减轻了许多,血流也肉眼可见地减缓。
那士兵呆住了。
他看向道士的眼神,从戒备,变成了震撼。
另一边,一名满脸胡茬的库夏老兵,死死盯着那名道士,又看了看身边同伴们或重伤或绝望的脸。
他想起了冲锋时,督战官毫无感情的眼神。
想起了同伴被巨鳄拖入水中时,没有等来的任何救援。
他们是帝国的刀,用钝了,便被随意丢弃在这片泥潭里。
他猛地伸出布满老茧的手,一把扯下胸前那枚残破的库夏鹰徽,狠狠摔进了脚下的泥水里!
“噗嗤”一声,那曾代表荣耀与归属的徽章,转瞬便被污秽吞没。
老兵抬起头,沙哑的嗓子里挤出三个字。
“……我跟你走!”
在一座断裂的石桥阴影下,躲藏着几户人家,一名娃娃脸却神情肃穆的太平道士正在分发最后的“驱虫符”。
一个满脸污泥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拉着道士的衣角:“道爷……我爹娘……被大鳄鱼拖进水里了……我……我能去太平城吗?我会干活,吃得很少……”
道士蹲下身,用粗糙却温暖的手掌擦去女孩脸上的泥点,将一张黄巾符布系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孩子,黄天之下,众生平等。太平城有粥棚,有学堂。去了,就有家。”
他又看向那两个瑟瑟发抖、紧紧靠在一起的库夏少年兵,他们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迷茫。
“你们呢?”道士问。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鼓起勇气,用生硬的通用语问:“去了……真的不会被杀?我们……是库夏人……”
道士摇头:“太平城中,只分良善与邪佞,不分库夏与米特兰。愿守黄天规矩者,皆可入城。”
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腰间的符刀,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但若心怀不轨,黄巾力士亦斩之。”
少年兵对视一眼,看着周围贫民接过符纸时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又看了看手腕上被污水泡得发炎的伤口,最终用力地点了点头。
选择,在这座被蹂躏的城市废墟上无声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