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指所触之处,那浓得化不开的恐帝迷雾竟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迅速向后退散。老妪缓缓回头,看向目瞪口呆的老鞋匠,她那张已经石化的脸扯动了一下,竟露出了一个僵硬却真实的微笑。
老鞋匠吞了口唾沫,看了看自己干裂的嘴唇,又看了看递到面前的那碗琥珀色浆汁,肚子里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万人坑前,摩兹古斯犹如神将的弟子们,正用新近搜罗来的颅骨,垒砌一座倒悬的尖塔。塔尖直指地底,塔底朝天,像一个巨大而恶毒的诅咒。塔尖最低处,倒挂着一盏青铜犀角灯。灯盏里没有灯油,只封着一小撮金色的断发,那是太渊亲手斩落的。
老鞋匠趴在圣母像的碎石基座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他死死捂住身边那个铁匠铺小女儿的嘴,生怕她再发出什么声音。
玄黓对此视若无睹,他伸出两根焦黑的手指,在青铜灯的灯焰上轻轻一抹。
那点火光倏地分裂。一缕化作幽幽青焰,在他指尖拉长,凝成一根打魂的哭丧棒。另一缕化作赤红烈焰,在他掌心铺开,变成一面引魂的招魂幡。
“黄泉路冻,劳石爷破冰!”玄黓的声音没有起伏。
“轰!”
摩兹古斯那庞大的石俑身躯向前踏出一步,右拳毫无花哨地砸向大地。地面没有裂开,反而像水面一样向下凹陷,一个巨大的拳印深深刻入冻土。地裂深处传来无数锁链崩断的脆响,七十二道镂刻着卦象的青铜片破土而出,在半空中急速旋转,自行拼接成一座繁复的浑天仪。
浑天仪缓缓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机括声。老鞋匠揉了揉眼睛,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浑天仪的中心,倒映出这片废墟的景象,却又是完全相反的模样——焦黑的土地化作了肥沃的原野,堆积的尸骸变成了茁壮的秧苗,就连恐帝那些盘踞在阴影里的菌丝,也在倒影中扭曲成了沉甸甸的麦穗。
万人坑里,无数半透明的幽魂被那仪轨吸引,挣扎着爬出。他们麻木地,本能地,踏着那些浮空的青铜卦象,走向倒影中的沃野。每一步落下,脚下便会绽开一朵由符纸构成的白色花朵。
一个生前是米德兰军官的幽魂,身形比旁人凝实许多。他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脸上露出剧烈的挣扎。“我的剑……”他下意识地去摸腰间,那里空无一物。话音未落,他原本佩戴佩剑的位置,一缕青烟升起,被吸入浑天仪中。
“黄天不纳凶兵。”玄黓冷冷开口。
浑天仪内光芒一闪,那军官佩剑的虚影在其中熔化、扭曲、重铸,最终变成一具犁头。犁头从仪轨中坠下,深深楔入那片倒影世界的土壤里。军官幽魂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却再也无法抗拒那股力量,身不由己地被拖向了那片没有刀剑的田野。
“我的钱!我的金库!你们不能这样!”另一个肥头大耳的商人魂魄突然尖叫起来,他死死抱住自己虚幻的脑袋,试图抗拒那倒影世界的吸引力。
玄黓甚至没看他一眼,只是用哭丧棒对着那商人魂魄遥遥一点。
那商人魂魄立刻停止了挣扎,他肥胖的魂体像吹气般迅速干瘪下去,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画着一个铜钱的黄纸。黄纸飘飘忽忽,贴在了浑天仪的底座上。
老鞋匠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心里冒出一个念头:看来黄天也不收只认钱的。他看了一眼身旁那三个已经停止呕吐、眼神空洞的孩子,又看了看那座正在吞噬灵魂的浑天仪,突然觉得,这比库夏人带来的恐惧,更加彻底。